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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窃菜果腹


  李衍听了,心中半信半疑。他知道正一派以雷法、符箓为主,雷法姑且不论,只这符箓到底是真是假,灵验不灵验,心中着实存疑,想要问个清楚,却又实在问不出口。

  凌霄猜到了几分,微微一笑,道:“李兄,你心里不信,是不是?”李衍见他问破,只得笑了笑道:“信与不信,我也说不好,只是我从没见过有人使符箓,所以不敢妄言。凌霄,符箓真的灵验么?”凌霄道:“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有时灵验,有时又不灵验。”

  李衍越发不解,奇道:“这话怎么说?”凌霄道:“江湖之中,门派林立,鱼龙混杂,有许多招摇撞骗之徒,其实并不精通符箓,但为了给自己撑脸面,便说自己出身何门何派,这些人所使符箓,那自是不会灵验了。这也如同周易可以占卜一样,那些不懂装懂的人,如何能占得准。如此一来,许多人便将符箓视为虚妄,所以说,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

  李衍颇通一些易理,深知易道博大精深,对于周易可以占验,他是深信不疑的,但验与不验,却在乎其人了。听了凌霄这番话,点头道:“此理甚是。”凌霄又道:“至于为何说有时灵验,有时不灵验,却也不是诡辩之辞。”顿了一顿,续道:“那少年的‘御剑术’,讲究以气御剑,人剑合一;而正一派的符箓,讲究以意御符,人天合一。即便是精通符箓之人,有时意力不纯,那也是不会灵验的。所以说,有时灵验,有时不灵验。”

  李衍知凌霄绝非虚妄之人,他既如此说,当下又多信了八九分,笑道:“凌霄,只望以后能见你运使符箓,我也好开开眼界。”凌霄不置可否,将剑归入鞘中,笑而不答。

  大家错过了热头,便又起身赶路。丢了马靠两条腿走路,远非想得那般容易,只行得二十多里,四人便觉腿酸脚胀,再也不愿走了。凌霄也不催促大家,见日影下来,路旁正好有座荒祠,便停下脚来,在这个荒祠中过了一夜。

  次日天方微亮,四人便饿醒了,趁着凉快,忍着饿又赶路。行了两个时辰,来至一个小镇,不闻烟火气还罢,一有了烟火气,阿窈直嚷肚子饿。凌霄心中干急,却无计可施,只剩下三文钱了,买什么也填不饱四人的肚子。正在这时,忽见街边有个老妪在卖红薯干,凌霄大喜,心想这东西味道既好,价钱又便宜,便将三文钱全买了红薯干。

  红薯干乃是将红薯煮熟后,切成薄片,风干晾晒而成,吃起来又香甜,又有劲道,原是乡野孩童的零食。此物虽不值钱,却并不常见,凌霄小时候吃过,李衍三人却不曾吃过。一文钱十片,三文钱买了三十片,凌霄又让老妪多给了些,捧在怀里老大一堆。

  四人每人分了七八片,大家入口一嚼,都连声称赞好吃。凌霄道:“大家都省着些吃,吃完了这个,可再也没钱买东西吃了。”大家依他所言,都尽量放慢了吃,一片薯干都嚼上大半日。饶是如此,到得午后,又早吃了个净光罄尽。(按:红薯在明朝后期始传入中国,此时正值永乐年间,红薯尚未传入,既无红薯,薯干更无从论起,此系作者心悯四人境遇困顿,特逞其口腹之欲耳,诸君切勿耳食轻信者云。)

  行到傍晚时分,大家又饿又累,都在勉强支撑。阿窈更是落在了众人身后,三人回头看了看,站住身等她。阿窈赶了上来,说道:“惠姐姐,我饿得走不动了。”张惠茹道:“谁不饿,谁不累,不许嚷饿!”阿窈道:“肚子饿了,不让说啊。”张惠茹道:“不让说!”阿窈吓得一吐舌。

  忽然,“咕噜噜”一声轻响,张惠茹循声向阿窈望去,使劲瞪了她一眼。慌得阿窈忙捂住肚子,委屈道:“我不是有意的……是它不听话,可不关我的事。”

  她不说还好,话音刚落,肚子似乎铁了心要跟她作对,紧接着“咕噜噜”又是一声。阿窈吓得左捂右掩,却如何掩得住。张惠茹方要训斥,只听“咕噜噜”又是一声响,这一声却是自己身上发出的,不由得“噗哧”笑了。众人忍俊不禁,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从昨日中午吃过饭,到现在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虽吃了几片薯干,又当得什么用。四人正值年轻,别的犹可,唯有这饿是最难忍的。凌霄忽然挠了挠头,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张惠茹问道:“凌霄,怎么了?”凌霄脸上带着笑意,吞吞吐吐道:“没什么,没什么……”张惠茹皱眉道:“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就说,干嘛遮遮掩掩的!”

  凌霄顿了一顿,说道:“我有个法子填饱肚子,只是……只是这法子不大光彩。”众人闻听,都是一喜,齐声问道:“是什么法子,快说,快说!”凌霄皱着脸笑了笑,道:“我们刚才路过一片菜地,我见上面都结了果子,我想,实在没法子,我们就去偷菜吃……”话音方落,张惠茹啊的一声,伸手指着他,似嗔似喜道:“好你凌霄,这么下三滥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怎么不早说!”

  凌霄见她这样说,那自是赞同此举了,扭头又看向李衍。李衍笑了笑,轻叹一声,脸上一副无可奈何姑且为之的神态。凌霄又问张惠茹道:“惠师妹,你说怎么办?”张惠茹果断道:“什么怎么办,下手偷啊,还傻着干什么!”凌霄定了定心,道:“好,跟我来。”

  大家随凌霄返回一段路,只见在路南果有一片菜圃。凌霄摆手示意,让大家随他隐身到树后,先向菜圃张望了一会,看不到有人看管,当即伏下身,蹑足向菜圃摸了过去。三人初次做贼,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均想:“既然要做贼,便要有做贼的样子”,遂也都照着他的模样,伏下身去,屏气噤声,东张西望,鱼贯着潜入菜圃之中。

  到得跟前,不禁大失所望,原来这些菜都是丝瓜、芸豆之属,并不能生吃的。凌霄轻击两下手掌,向里边指了指,大家会意,穿过这些丝瓜芸豆,向菜圃里边摸去。此时菜地才浇过水,极是泥泞湿滑,大家也都顾不得。过了一会,只听凌霄喜道:“大家快来,这里有豆角、茄子!”众人听了,立时围拢过去。

  里边绿莹莹的两畦,果然是豆角、茄子。此时天刚入夏,这些豆角、茄子长势虽旺,却并未长熟,茄子大的只有拳头来大,豆角也仅半尺多长,但大家都饿极了,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李衍伸手摘了个茄子,在衣角拭了拭,张口便咬下去,只觉舌尖一涩,他皱了皱眉,刚要嚷苦,忽然一股回甘泛上来,顿觉又嫩又甜,齿颊生香,不禁叫道:“妙极,妙极!”

  张惠茹见大家都开口大嚼,咽了口唾沫,双手在衣襟上拭了拭,问道:“凌霄,怎么偷啊?”凌霄蹲在地上,一面大嚼,一面呜哝道:“什么怎么偷,背着人不让人知道,就是偷了。”张惠茹顿足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偷,我是说,怎么摘下来啊?”

  凌霄站起身,忽见前边不远处有个窝棚,显然这片菜圃有人看护,忙向她嘘了一声,示意她蹲下。原来张惠茹出身显贵,平日连厨房都很少去,更没见过长在菜株上的菜,是以此时见了,竟不知怎么摘。凌霄忍笑做了个手势,告诉她如何扶住菜株,如何摘拧下来。

  李衍吃了两个茄子,又摘些豆角吃了,肚子有了东西垫底,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忽听阿窈在那边道:“咦,你们快看,这里还有黄瓜!”李衍循声从叶间看过去,果然那里种有黄瓜,累累垂垂,长得有半尺来长。阿窈喜得眉开眼笑,慌忙伸手去摘,不想黄瓜顶花带刺,正在鲜嫩头上,她摘的又急,不小心让瓜刺扎了手,疼得低叫一声,忙将手放到口中吮着。李衍低声道:“阿窈,拿衣角垫着手,就不会扎到你了。”

  一边说着,一回头,却见这边也种着一畦黄瓜,且长得略显粗大,瓜刺也少些。伸手摘下一个,张口一咬,苦涩难耐,马上又吐了出来,心想:“黄瓜怎么这么苦?味道好像也不对。”凌霄在旁看见,笑道:“李兄,你吃的不是黄瓜,是苦瓜。”李衍见说,仔细又看了看,果然是苦瓜。他本来是认得苦瓜的,但此时做贼心虚,慌乱中难免认错了。

  他又摘了个茄子,连咬上几口,这才压下苦味。凌霄蹲着过来,递过几根小葱,道:“李兄,茄子就小葱,那才是绝配,你试试。”李衍依他所言,接过来配着一吃,果真美味之极。

  张惠茹弯着腰过来,一边吃着茄子,一边觑着眼看他,忽然笑道:“真想不到,你也会偷东西吃。”李衍心中恼她,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叫偷么,这叫……窃!”张惠茹撇了撇嘴,道:“哼,那还不是一样!”

  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断喝:“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子,大白天竟敢来偷菜!”众人大惊,站起身一看,只见一个柱杖老翁正向他们赶来。

  凌霄见此情势,大声叫道:“风急,扯呼!”这话本是黑道切口,是指“形势不妙,赶快跑”的意思,凌霄在茶馆听说书,常听说书先生说这句,此时做偷菜贼,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张惠茹一时没听明白,问道:“什么?”李衍急道:“俩鸭子加一个鸭子——撒丫子啊……”张惠茹本想跟那老翁周旋的,听他们如此说,只得撒丫子便跑。

  阿窈一面偷菜吃,一面留意给金蛙捉虫子,此时不过才吃了一个茄子,一根黄瓜。见那老翁来轰赶,心中大急,叫道:“老公公,我还没吃饱,你再让我偷一个好不好?”那老翁听了,又气又怒,大喝道:“小贼娃,看我捉住了,不打断你的腿!”此时阿窈正看见一个鸡蛋大的小茄苞,心中不舍,伸出一根手指,道:“老公公,我再偷这一个,好不好?”

  那老翁是个跛足,见过一些偷菜贼,却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偷菜贼,当下顾不得跛足,赶近身来,挥杖向阿窈小腿打去。阿窈纵身一跳,避过了拐杖,一招“雏燕衔泥”,俯身凑向茄株,一口将那个小茄苞咬了下来,这才撒开脚丫,如飞也似跑开了。

  四人一口气跑出半里路,方才停下脚步,见那老翁并不曾追来,这都才松了一口气。

  做了回偷菜贼,不但没偷饱,还给人一顿追赶,连鞋子也弄湿了。大家细细一想,又觉好笑,又觉兴奋,美中不足的只是没偷吃饱,未免小有遗憾。

  又走了一段路,大家寻了片树林,找些枯枝生着了火,一边烤鞋袜,一边坐下歇息。说起刚才的事,忍不住又大笑一回,都问凌霄道:“凌霄,我们还去偷不偷了?”凌霄笑而不语,忽然解开衣襟,呼拉拉向外一倒,竟然是茄子、黄瓜、小葱之属。众人见状,无不诧异道:“咦,你竟然藏了菜!你是怎么想到的?”凌霄笑道:“偷菜有偷菜的巧法,一边偷一边吃,能偷多少菜,要是给人看见了,哪里还偷得成?”

  众人听他说的有理,都连声赞他想的周全。凌霄藏的这堆菜着实不少,大家敞开了吃,竟然吃了个尽兴。

  凌霄道:“李兄,我觉得你不同意偷的,想不到你也赞同。”李衍笑道:“我可不那么泥古不化,为了填饱肚子,当偷则偷,子曰‘君子偷之,何偷之有’?”他说这句是学那少年的口气。张惠茹道:“偷就是偷了,偷了东西还是君子么,无理狡辩!”

  李衍沉吟片刻,正色道:“圣贤之道,唯恕而已,推己及人,谓之恕。即心而论,倘若我是菜圃主人,遇见我们这般落魄的人,我想我也会同情他们的。非但如此,也许我会自己摘了送给他们,让他们吃个尽饱。”说着抬眼望向远处,心想:“今天是偷吃饱了,明天后天呢?可不要再去做偷菜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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