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千灯

　　岁寒，冷意渐浓，不知何时就会降下今年的初雪。

　　千灯郡经荒古秘境之变后，全郡的武者数量锐减至原先的一成不到。往日随处可见江湖人的大街小巷上，而今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而武者数量的锐减，又导致各势力的产业严重受损。各城的铁匠铺、药材铺、武馆、斗场等因无人问津纷纷被迫关门歇业。

　　经此变故千灯郡可谓元气大伤，全郡陷入一片萧条的氛围中，一如那愈发寒凉的天气。

　　今晚是千灯夜。

　　千灯夜是千灯郡的特殊节日。相传很久以前千灯郡曾发生过一场灭顶之灾，曾有一恐怖的妖物在此地疯狂肆虐，那妖物经过之处血流千里，一片生灵涂炭。那时曾有一位青灯仙子，手托一盏青莲佛灯而来，以无上慈悲之心牺牲自我将那妖物镇压，方化解了那次危机。

　　在那之后人们便将那一日的夜晚定为千灯夜。在千灯夜，千灯郡的凡俗和武者们都会点上一盏天灯放飞夜空之中，以此来纪念那位无私奉献的青灯仙子。

　　传说究竟是真是假如今早已不可考，不过这个习俗倒是至今流传着。

　　千灯夜，街市上、夜空中有盏盏灯火绽放着，不少武者们走在大街上赏灯。清冷萧条的千灯郡在这千灯夜中似乎恢复了稍许元气，热闹了几分。

　　顾青和婳儿一前一后走在千灯城的街上。顾青脸上没有带着那张阎王面具，过路之人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他们如同两个普通人般，悠悠地走在街上。

　　婳儿十分高兴，毕竟顾青带着自己逛夜市这可是十分罕见的。她一蹦一跳地跟在顾青身后，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轻轻甩动，精致秀气的面容上笑靥如花，洋溢着小女孩儿的欣喜之色。

　　街市两边开着一家家摊子，有卖小吃的也有卖胭脂首饰一类的。

　　婳儿东瞧瞧西看看新奇不已。过去她一直跟着顾青，不是在修炼便是在执行任务，逛街这种事倒还真是头一遭。

　　摘下阎王面具的顾青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穿着一身不惹尘埃的月白羽衣恍如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唯有眉宇间那一抹漠视一切般的淡然，隐约能将他和那位凶威赫赫的阎王联系在一起。

　　顾青转身，见婳儿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一间摊子上的头饰看个不停。

　　摆摊大婶在一旁热络道：“小姑娘生的真俊，这么标志的模样不好好打扮可不行。看上什么了尽管挑啊，今天是千灯夜所以摊上的东西都是便宜卖的。”

　　顾青随手甩了一锭金子丢给那摆摊大婶，淡淡道：“这摊子我要了。”

　　摆摊的大婶见到金子眼睛都发直了，瞪得圆圆的。

　　这摊子上的东西连同摊子本身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这是哪家的少爷，出手这么阔绰，怎么没有印象啊？

　　随后那大婶忙拿起那锭金子擦了擦，笑逐颜开地连连道谢，便扔下摊子跑了，像担心顾青反悔似的。

　　顾青轻笑着看着婳儿挑选头饰，今天的他似乎格外的有耐心。

　　婳儿两只小手一手拿着一根发带，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挑中了左手上那根淡青色的发带。

　　婳儿细细摩挲着发带，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至于右手那根便全然不在乎的随手一抛不去管了。

　　一摊子发带首饰最后婳儿却只选了一根，实在是有些浪费。不过两人对此都无所谓。

　　婳儿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顾青，顾青走上前笑着轻轻抚了下婳儿的秀发，随后取过那根淡青色发带，替婳儿系在了左耳边一绺头发上。

　　今天或许是婳儿出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她小脸微红，笑容浅淡，配上那根素雅的发带，清冷中竟有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丽。

　　可同时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笑容忽然变得有几分勉强。但随后又很快欢笑起来，望着顾青似是在问接下来去哪儿。

　　顾青拉起婳儿的小手，身法开启，两人在一道道惊呼声中瞬息穿越重重人影。片刻后来到一座有些偏僻的小山腰上。

　　山林间竹影重重，一块平地上正放着千只花色各异的漂亮灯笼。边上的竹子上系着一颗颗夜明珠，点点蓝绿色的荧光将一只只花灯上的图案映照的分明，美的如梦如幻。

　　婳儿乌亮的眼睛睁得老大，小脸浮现丝丝兴奋之色，跑上前一个个地瞧过去，差点在花灯中迷了路。这些灯笼不似街上卖的便宜货，每一个都十分精致，灯笼上的图案更是出自名家手笔，栩栩如生。

　　“今日既是千灯夜，那便放上千盏明灯吧。说来前两年却是忘了。”顾青笑道。

　　婳儿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拉着顾青将这千盏灯一一点亮。

　　这种灯笼一但点亮便会自然飞起，千盏华丽的天灯徐徐飞上竹林上的夜空之中，那场景美轮美奂，远远地能够听到城中传来一声声惊叹。

　　顾青拉着婳儿纵身高高跃起，随后轻轻落在一盏花灯之上。那花灯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站在上面。偌大一座千灯郡便仿佛被他二人踏在脚下。风光美景，尽收眼底。

　　“果然还是站在高处看到的景色更美些。”顾青淡淡道。

　　夜空里，风寒露重。婳儿微微倚着顾青，衣角在夜风中轻轻飘扬。

　　二人默然无言，安安静静地欣赏着万家灯火、千灯夜明的难得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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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过山穷，夜风更寒，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天就要放亮了。

　　千灯夜已经过去，顾青和婳儿两人从飞灯上飘身而下，落在一座山头。

　　随后顾青从袖中取出一块牌子交给婳儿，道：“我要你持此信物，到千灯郡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凉亭之中等候，到时会有幽宗的人来接引你。”

　　婳儿身子微微一颤，嘴唇轻咬。

　　顾青看了他一眼，漠然道：“这是你的新任务。虽说幽宗如今已是跌出邪魔六道。但毕竟是千年邪派，底蕴极为深厚，比起血魔教这等新兴的势力未必逊色多少。能够进幽宗倒也是难得的机会，以你的天分进入其中应能得到重用，我需要你进去给我查一件事。”

　　婳儿头低低，抿着嘴，情绪明显变得有些低落。婳儿其实一直都很聪明，对顾青的意图他早有预料。

　　欢乐总是转瞬即逝，越是喜悦欢愉其实便越是接近于伤感。逛街，买东西，点花灯，赏夜景，对于顾青这种人而言那是极罕见极罕见的事。今夜却是忽然都做全了，就如同是离别之夜前最后的欢愉。

　　顾青瞥了婳儿一眼，摇头失望道：“我曾对你说过。江湖之中可无情，可有情，可多情，可专情也可深情，但唯独不可痴情。一但为情所痴，为情所动摇，因为区区情感而影响到自己的判断与执行，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如此倒不如趁早离开江湖的好，免得他日死无葬身之地。”

　　婳儿一惊，面露惶恐之色。她猛地抬起脑袋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面色肃然。

　　顾青淡淡道：“很好。你进入幽宗后，尽可能多的去获取关于幽宗的任何情报。另外，暗中调查百年前幽魔背叛幽宗的理由。这背后或许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婳儿点点头接过幽宗信物令牌。她深深看了一眼顾青，眼中的情感真挚而热烈，但却转瞬消失化作平静淡然，随即不再留恋似的断然转过身离开了。

　　顾青默然看着婳儿远去，心中无波。

　　婳儿天资绝高，但这两年里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他了。眼神、动作、习惯、心理……若是两个人太过相似，互相之间便会成为一种破绽。倘若婳儿再这样继续跟在顾青身边，那对顾青对婳儿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一但这破绽真正形成，顾青或许将不得不亲手杀了婳儿。离别，早就是一种必然。调查幽魔之事虽然确实需要，但更多的却还是借口罢了。

　　夜空中突然飘落几片白色的羽毛，今年的第一场雪竟在这时候来临。

　　初雪中，婳儿身影渐行渐远。

　　只是她的小手却紧紧抓着左耳边上的那根发带不愿松开，昭示着她那看似平静却并不平静的心情。

　　“那一日我本一心求死，却偶然间遇到了一个白衣少年。他悠然地闭目躺在一株桃花树下，明媚的阳光洒落让他看起来像要化光而去。在看到他的瞬间，我就知道我不再想死了。我心想如果这世上有他的存在，那继续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被人关进了牢房差点死去，可最后还是活了下来，是他救了我。我记得那日我紧紧地抓着他不愿松手，拼命地想要踏入江湖之中。大概是因为在那时候我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余生将只愿为了那个少年而活。不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完成，只为了能够继续地追随在他的身边。

　　太过相似是一种破绽，我不会成为你的破绽。我会成为真正的我，然后再回来的。顾青……你甩不掉我。”（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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