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带着一支刚剪下来的红玫瑰去南大参加朱朱的毕业典礼，她穿着学士服从学校大礼堂出来迎接我，其实除了有点胖，她应该算是个美人。
“一支？”朱朱嘟嘟嘴接过我手中的玫瑰花。
“沈妈挑选的。”我特意强调一下。
我出门的时候碰到抱着玫瑰花的沈妈，刚剪下来的玫瑰花，鲜艳动人，我便要了一支。
朱朱举着那支玫瑰花和我走进礼堂，我在校长那慷慨激昂的致词中睡着。
“大家都在认真听，只有她老人家睡得流口水。”朱朱向考拉告状。
“哪有流口水？诬陷我！”我承认我睡得心安理得，发言稿再精彩，也不能许大家一个精彩的未来。
考拉听完淡笑。
“换我，干脆冲上舞台抢了校长手中的稿子。直接给你们颁发毕业证。”
我和朱朱面面相觑，的确符合考拉一贯快准狠的作风。
“晚饭我请啦！”我当作在朱朱毕业典礼上不小心睡着的弥补。
考拉没意见。
“晚上K歌趴，你陪我去。”朱朱搂住我肩膀，我扭头试图亲她肉肉的脸颊，被她嫌弃地推开。
“K歌估计她不会睡了。”考拉盯我说。
我点头回应她。
服务生将啤酒一箱一箱地往包间里搬，我后悔了，这种激烈场面应该让考拉来才对。
平日里一向矜持的同学也放开了豪饮，我没有劝阻朱朱喝酒，这样的日子，醉一场又何妨？曲终人散，我打电话叫考拉来帮忙送喝得烂醉如泥的朱朱回家。
“你怎么让她喝成这个德性？”
我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大声说：“明年这个时候，也请让我喝醉！”
考拉哼一声，发动车子，躁动的青春在跑车发动机的叫嚣声中咆哮。
沈妈细心照顾喝醉的朱朱，考拉站在一旁心有所触，不发一语。
从朱朱家出来，我问她：“多久没回家了？”
她甩甩长发，轻叹一声。
“一个多月吧。”
我不再说什么，一个多月，不算久的，最久一年才回去看她妈妈。
母女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一直无法原谅父母离婚的事实。
考拉的爸爸去年冬天因车祸过世了，下葬那天，我和朱朱陪着考拉去墓地，她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将一束白菊花放到爸爸墓前，始终不发一语，旁边，她的继母哭天抢地，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他倒是解脱了。”回去的路上，考拉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有一个完整的家，考拉的人生或许不同，这大概就是她一直不肯原谅父母的原因。
十六岁那年，她离开学校离开家，独自在外生活的她，经历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很少提起那段日子，不开心的日子有什么好提的？她这样回答我和朱朱。我们便不再问起。
我开车送考拉回她的小公寓，一路上，她望着车窗外，我找她说话，也只是嗯一声地敷衍我。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考拉问我要不要上去吃点东西，我知道她只是想要有人陪。
她做了两碗鱼蛋粉，她的厨艺很棒，地道的南城菜，样样拿手，我和朱朱曾想搬过来跟她同住，十六岁就出来独立的人，拒绝群居。
两人坐在餐桌旁，边吃边聊。
“趁第三家店开始筹备前，我打算出去度个假。”考拉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度假，只会是那一个地方。
“又去？”我担心地质问她。
“看看他生活的地方，好像他就在我身边一样。”她忍不住伤感落泪。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她身边，她不会不懂。
“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我递纸巾给她。
她哽着声音说，“再也碰不到比他对我更好的人。”
“你不愿意而已。”
再好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留恋不过是自寻烦恼，她的固执令人又怜又恨。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反正你也快放暑假了。”她擦干眼泪问我。
我摇头。
“休想我陪你去发疯。”
她苦笑。
“真的疯了才好。”
吃完鱼蛋粉，考拉留我过夜，我趴在她的粉色大床上呼呼大睡。早上醒来时，考拉还在沙发上沉睡，她太累了，一个人奔跑在没有尽头的单行道上，别人挤不进去的单行道。
我悄悄离开去学校，晓风已经给我预留了一个白水蛋当早餐。
“暑假你打算怎么过？”晓风问我。
我咬着鸡蛋说：“就一天天的过啊！”最近问的人实在太多，有点心烦。
“你都这样混了三年了。”她感叹道，仿佛我是死性不改的浪子。
“你们公司还要不要实习文案？我也想去。”她即将狠心抛下我。
“有我就够了。”她简单明了地断了我想追随她去的念头。
我们一起去北教学楼的三楼上本学期最后一节文学概论课。教室里竟然座无虚席，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空座位，教授肯定很感动。
“你看教授笑得多开心。”我悄声对晓风说，“你应该记住这笑容。”
“还有他那一边倒的发型。”晓风悄声说。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朱约我在么么甜品店见面，她穿着一身灰色职业套裙，头发盘起，有职业女性气质。她现在是风雷集团财务部的一名初级员工，举手投足间仍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优越感。
“林迈最近有没有找你？”她拿着小勺子挖了一块抹茶蛋糕来吃，她很爱吃甜食，吃遍南城大大小小的甜品店，得亏她，我们才会认识么么甜品店的老板，考拉。
我一愣，不觉与林迈又有半个多月没见面。
“没有。”
“我在网上看到七家公司发布的招募暑期工计划，以为他会找你。”
“没留意到。”我难掩心中失落。
“他太忙了。”朱朱安慰我。
我咬咬嘴唇。
“是啊，他好忙的！我以后不能再依赖他了。”
“什么？”朱朱笑起来，“连我都认为你非他不嫁。”
我失笑，非他不嫁？不是非我不娶。
“他不来找我最好。”明明是气话。
朱朱快挖空整块蛋糕。
“哟！真酸。”朱朱故意拖长尾音。
“抹茶蛋糕啊？”我装糊涂。
她嘿嘿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群众！那你走不走啊？”我起身准备回家，今天爸妈会在家吃晚饭，我不能缺席。
“考拉呢？”朱朱随我起身朝店外走去。
来之前，我发信息给考拉，她没回，估计已经去了荷兰。
“她度假去了。”我想了一下回答道。
刚出店门口，我的手机铃响起，林迈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复兴路的么么甜品店，他让我等他来接一起回碧园，我和朱朱站在店门外等了一刻钟左右。
“他来找你了。”朱朱笑着说。
我暗自得意，浅笑一下。
“你会去七家做暑假工吗？”朱朱问。
“看心情啊！”
朱朱撞撞我肩膀，吃吃地笑。
林迈开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我们旁边。我和朱朱一起塞进后车座里。
“我现在是不是比较适合开这样的车？”上车后，林迈看着后视镜里的我问道。
朱朱抢着回答。
“你开拖拉机都是帅的。”
三个人都笑了。
送朱朱回家后，我们一起回碧园。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他将车子停在我家大门口。
“改天。”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吃完饭去，可以吗？”
我答应了。
回到家里和爸妈一起吃晚饭，听他们讲遇到的有趣事情，我吃得很开心，突然很想念考拉，她一个人在荷兰还好吗？那个托尼陈，为什么靠近她温暖她，又转身走掉了？
刚吃完饭，林迈过来了，他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
毫无疑问，穿上休闲装的林迈看上去很放松，更有活力，更吸引我。
“我们去哪里？”我上车后问他。
“我在江边买了套房子，刚装修完不久。想带你去看看。”
我心里一惊，难道好事将近？
他的侧脸也带着笑意，我心乱如麻。
“你要替我保密，暂时不想让我爸妈知道。”
“打算金屋藏娇吗？”我讽刺他。
“你说的那个娇，我还在努力中。”
“那就是有目标了？”我心里酸意涌动。“那你可要好好贿赂我。”
“最近我爸妈催婚催得我有点烦。”
安排好事业不算，连结婚也要干涉，我仿佛看到几年后的自己。
车子驶进江岸花城小区，这里的房价上个月刚刷新南城的成交纪录，无敌江景是最大卖点，林迈这样大手笔，娇可贵！
“芬姨前阵子找我聊过。”我随林迈走进电梯。
“聊什么？”他按下楼层键，竟然是顶层。很好奇这样的大手笔，如何瞒得住芬姨他们。
“他们当然希望你快点结婚。”
他无奈地叹气。
“唯独婚事，我想自己作主。”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几年后的秦婉不也是这个样子？
“听说七家有暑期工计划？”我干脆将沉重话题撇开不谈。
他俯身看我，眼睛发亮。
“你有兴趣？”
我轻叹一声。
“朱朱不能陪我出去旅行了。
“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
“算了，我不想耽误你工作。再说，我还没有决定暑假到底怎么过。”
顶层到了，专属于林迈的一整层，意料之中的欧式装潢。
我坐在落地窗前的桔色皮沙发上欣赏无敌江景。
谁会是这里的女主人呢？我恨恨想道。
林迈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食物，我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我做水果沙拉给你吃。”
“随便。”我望着南城的迷人夜景。
“为什么选顶层？高高在上，但也很孤独。”我吃着沙拉说道。
“我只是喜欢这里视野开阔。”
“你离我远了。”我看着林迈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遂得很迷人。
他故意将椅子拉近我身边，“远吗？”
我很肯定。
“越来越远了。现在我们见面本来就少，等你住过来，想见面就更难了。”
“不会的，目前我只是偶尔来这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来，严格来讲，我还从来没在这里过夜。”
“为什么？”我不太明白。
“因为睡这边会让我想起一个人在英国时的孤单和寂寞。我愿意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我将来也不会一个人住这里。”
我默然，我比他幸运。我没有他那样的经历，也许不太明白他的想法。
“谢谢你的沙拉，我们可以回碧园了吗？反正今天江边也不会有烟花绽放。”江边的周末烟花秀，向来是南城人气最高的官方活动，可惜今天不是周末。
“下个周末我们再来。”他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我也抓紧时间欣赏一下他做事时的帅气与专注。
他只会做西餐。
“你打算娶个洋妞？”回去时，我问他。
他一脸茫然。
“我没有这样打算啊！”
“那你赶快学做中国菜。”
“不急。也许她也喜欢吃西餐呢？”
我心想，如果她就是我，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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