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牛世坚
守备营,校场上又是日复一日的晨训。
枪阵合操对营兵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样,已成为他们的生活本能。
周朝秀远远眺望,如林枪丛戳来戳去,仿佛都是扎向自己的,不论自己怎么跳跃、挪腾,都会被乱枪扎死。除非,自己能身披重甲,手持两丈长的大枪,能一跃五六丈,一枪捅出能扎穿三五名甲兵,否则被枪兵围上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现在无甲在身,持刀一跃也就七八尺,这已是人力极限,自不可能一跃五六丈,像个蚂蚱一样在蚁群里跳跃。
个人武技再出神入化,面对大军枪阵,也得饮恨而亡。
营兵被圈在军营里养着,只要营兵不出问题,那朝廷就不会有问题,营兵才是国之根基。
脑海中思绪滚动,等枪阵合操结束,各队分散训练时,周朝秀才长呼一口浊气,暗道一声可怕。
没有必要的话,真的不想跟营兵对阵。别说训练严酷的营兵,就是卫所戍守军组成的枪阵,也能把自己扎成烂肉。
不容他多想,许世平召集各军,说道:“今日先行小比,以长跑为项目。先达者分别奖赏蛋鸡、羊肉、鱼,落后者无有奖罚。二十日一早,全员长跑,第一名依旧奖赏蛋鸡,次者羊肉,再次者鱼。排名最末者,裁汰离营。”
“再之后,二十五日小比一场裁汰一人,三十日小比一场裁汰一人。”
“五月初一时,余下二十二人分甲乙两队。其后半月一比裁汰一人,至七月初一时裁汰完毕,只余十八人,分别授总旗、小旗冠带。”
众人中体力不充者惊疑不定,二十日一早进行第一场淘汰比赛,也就是后天。体能欠缺的人,远不是这两天的训练能补充回去的。
很快,昨日长跑率先完成的六人留下,其他十九人在教头王希良的催促下开始负械长跑。
许世平对一帮新军毫无技巧的长跑没兴趣,咨询王希良:“教头,五月时负甲奔驰,是否过于急进?”
“不算急,这批新军都是好苗子,其中还有奇才在。”
王希良回头看许世平,目光平静说话认真:“要练精兵,就得砸银子。我不赞同拿出厚赏激励壮士,这些银子应该买成羊肉滋补所有新军。这些新军虽出身各卫富足人家,可终究不是舍得吃喝,懂得滋补养身的人。你们锦衣卫需要锐士,咱可以提供方便,可这训练锐士每日就得吃饱见荤腥。不然长久不了几日,一个二个再好的身子,也得尿血、练废,练死。”
“小许不妨把老王这话转告给韩千户,就说以后这些新军的训练前的早饭,离营时的午饭都该由专人负责烹煮。以两日一头羊为准,余下所吃的米麦该结算到各军头上。”
许世平为难苦笑:“教头,这有些难办。不是拿不出买羊的银子,只是这事儿不好办。算起来,如今咱小许是这拨新军的管事官,可咱拿出银子买羊犒赏、滋补受训新军,传到巡按御史耳朵里去,保准能办成一桩大案。”
军营规矩最是死板,上司拿个人财务出来犒赏部伍,这就是典型的邀买军心。
闻言,王希良努嘴沉吟,也颇为无奈:“咱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这练兵的事情办好。如今没有旁的顾虑,就怕这吃的跟不上,强练时把人给练伤。练伤、练死一个,其他人士气大损折了锐意,这得花时日休养。若是强逼着苦练,一个个心里满是怨气,这样暴戾的兵谁敢用?”
许世平抱拳应下:“教头话说到这个地步,咱自不会让教头为难。这事儿咱不好出面,总会想点其他法子喂饱这些人。”
王希良这才满意,专注去观察每一个长跑中的新军体力状态和心态。
等这批人三圈跑完,周朝秀等六个人依次上前排成一队,临跑之前周朝秀检查自己的皮靴、绑腿,就连腰带都进行了检查。今天只背着一口训练用双手刀,怕刀晃荡也用布巾斜绑在背后;脚上穿的是堂兄周朝良遗留的上好鹿皮靴,而不是昨天的布鞋。
不仅是他,孙奎、陈可昌、刘世坚等五个人也对自己的训练武器做了准备,一个个穿的也都是皮靴,甚至刘世坚的皮靴还是强化过的,在鞋底有齿,能让他在沙壤土为主的校场跑的更快。
若不是苍头老军一旁盯着,有些人都想把墨绿色的鸳鸯战袄给脱了。战袄是及腰的上半身毡衣,没有衣摆填累赘,可战袄的材质是细毛毡,本身就有些沉重,如果里面加挂铁片,就更重了。
周朝英徘徊在校场外围,远远眺望,见周朝秀下场参跑,号令旗子挥动后竟然没冲到前面去,就撇着嘴以为周朝秀没了机会,就不再看了,回到树荫下坐着等待。
校场上,周朝秀与陈可昌一前一后又跑在后面,陈可昌大感意外:“兄弟怎么落在后面了?”
“后发制人。”
周朝秀说着露笑:“我与孙奎打了个赌。由他一马当先去挑拨刘世坚,刺激刘世坚与他竟跑消耗体力。刘世坚体力不足,余下的人就好办了。”
“你拿啥说服他的?”
“副队长,咱河西铺自成一队后,我就推举陈大哥做队长,孙奎做副队长。”
周朝秀更觉得是孙奎自信,认为跑四圈不需要节省体力,一路放开了跑也能跑个第一回来。
队伍前头,孙奎跑在最前,在刘世坚面前三五步,跑动时故意左右挪腾,妨碍刘世坚,一来二去刘世坚恼火,加速奔跑准备撞击。
孙奎连续躲避,又骚扰,高声嘲讽:“刘家兄弟,都是爷们儿,不如放开跑,何必扣着算着不像个汉子?”
“你这是摆明了算计爷爷!”
刘世坚恼怒,回头看一眼后面跟着的四个人:“当心爷爷下操后,揍死你娃!”
“刘爷,你胳膊比我腿粗,一拳下来真能打死人。可你能逮到咱?就现在,校场里你喘的牛一样都追不上咱,就别说在街上追咱。”
孙奎扭头说着,笑容玩味:“既然刘爷有耐心,可咱没耐心陪刘爷玩儿,这咋办?”
刘世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孙奎腮帮子鼓起,啐出一口痰黏在自己手臂上,顿时刘世坚浑身汗毛竖起,双目眦圆,怒不可遏:“孙子找死!”
“你能逮到你孙爷爷?”
孙奎反问一声迈开双腿加速疾跑,后面刘世坚甩着双臂,手掌成爪型,奋力追赶孙奎,双臂交替甩动仿佛两爪能抓风借力一样,浑身力量爆发。
这两人一提速,后面的两个人也跟着提速,后面的周朝秀、陈可昌稍稍提速跟上。
刘世坚一连猛追了一圈过一点,就开始嘴唇发白直冒汗,体力不继腿脚酸软,追不动了。
孙奎也好不到哪里去,张大口喘着气,还时刻警惕身后的刘世坚。真让这个胳膊和腿一样粗的壮汉扑上来,只要把自己扑倒在地,那自己妥妥也得掉一排门牙。
在旁围观的许世平见了不由摇头,这是麻烦:“教头,这两个一个脾气躁烈,一个行为放荡,一会儿难免要打起来。”
王希良呵呵做笑:“打起来好,打一顿板子才能让新军知晓敬畏军法。”
跑第四圈开始时,周朝秀与陈可昌渐渐追上前面的第三、第四,这两个人也开始加速,但很快力竭被周朝秀甩开,陈可昌也是堪堪超过这两个人后就缺少后劲,勉强保持着。
又跑半圈,周朝秀轻易超过孙奎、刘世坚,这两个人彻底力竭,只是一个执意要追逐、捶打对方,另一个在逃避,在一追一逃中断断续续前进着。
轻易跑了个第一,河西铺的新军簇拥上来为周朝秀喝彩,一个个也不怀好意挽着袖子,准备给孙奎救场,拉拉偏架什么的。
周朝秀解开战袄散热,喉咙火辣辣的疼,额头满是汗,左右望着就是没有能饮用的水,只能忍耐着喉咙干燥。
出乎大部分人预料,刘世坚、孙奎跑回来后,刘世坚克制怒火并未采取过激行为,这让周朝秀失望不已。
等他们长跑四圈的人休缓一阵后,教头王希良开始主持接下来的体能训练,教授他们托举石锁锻炼腰力、臂力。
一个个折腾的手脚酸软才放出营,周朝秀训练长刀搭在肩上,另一头挑着一只咕咕叫的蛋鸡,他左右环视不见刘世坚出来:“陈大哥,刘世坚那头牛是不是被许掌事扣留了?”
“那真是一头牛,玩石锁就跟玩皮球一样,干脆叫牛世坚算逑。”
陈可昌迈步时咧嘴说着,嘴角直抽抽:“别看咱河西铺弟兄多,现在一个二个累的软脚虾一样,还不够人家牛世坚一拳一个打的。”
孙奎倒是能扛得住,只是腿软走路时有些飘:“怕啥?咱弟兄肩并肩一拥而上,压都压死他,还打不过他?”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咱弟兄真一拥而上,牛世坚十成本事难展三成。被咱弟兄压到地上,是死是活可就咱弟兄说了算。”
个个都是京卫出身,家中父兄几乎都干过正伍旗军的差使,自幼耳濡目染,一个个自然清楚人多力量大、团结的力量。
头顶烈日,陈可昌有些顾虑说:“就怕那牛世坚寻落单的弟兄报复,不若今日正午咱老陈设宴,好好吃喝一顿滋补滋补,然后就在铺里休息。”
孙奎闻言当即附和,刘世坚找其他人报复的可能性很低,找他孙奎报仇的概率可是很大。
周朝秀却想了想,比起陈可昌要请的宴席来说,他更想回家和嫂子一起吃饭,想把蛋鸡赶紧带回家,也不让嫂子担心。就说:“陈大哥,家里有人还惦记着,恕小弟不能作陪。”
陈可昌还没说话,孙奎就说:“兄弟,今天牛世坚第一个想打的是咱,第二个就是你,你一个人走路上,当心被牛世坚带人堵路。”
“不怕,我这刀没开刃砍不死人,到时候放开了砍,不会让他欺负的。”
孙奎上下打量:“就你现在这软趴趴的样子,能使得动刀子?”
周朝秀露出笑容,嘴唇泛白:“打架的力气缺一些,可拼命的力气从来不缺。”
孙奎听了点头:“这倒也是,人还有一口气在,就是能拼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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