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潭底
“噗通！”
在道怜喝斥的瞬间，秦萱被掷入了幽潭，掀起的水浪如同一株黑铁树木绽放出朵朵花瓣，花瓣又刹时纷扬，坠于地面，碎成了冰屑。
忽然一连串的气泡从潭面鼓起，秦萱沉浮不定的挣扎身影渐渐消逝在众修士的视线之间。
……
……
秦萱破开幽暗的水，一路下坠，水流擦过肌肤源源不断地向身后漫去，像是一根根如墨玉般的丝线，剔透而森寒，聚拢在一起，映出秦萱不甘的俏脸。
这口幽潭不知深几许，秦萱尽管心中怒意如火般喷薄，但也不能将挤压着自己的黑水沸腾掉，更不能将黑水之间充斥着的沉重意味抵消。
黑水每一次漫过，都仿佛巨人的巴掌挥动，碾压在秦萱身上，将其漂浮起来的念头磨灭，哪怕她身上裹挟着灵曦，运转着镇妖劲也无济于事。
无尽的黑水当中，那种恐慌与绝望的感觉一点一点地攫取她的心口，秦萱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光芒微弱，被黑水的重量向下压去。
最后一口氧气耗光，秦萱陷入缺氧的境遇，她呼吸困难，脑袋里被浑噩充斥，额间有细小的青色筋脉清晰暴露出来。
噗！
当她浑身开始无力的时候，忽然一声破水声响起。
远远望去，秦萱的身影仿佛一道火焰洞穿黑铁玄冰，破开冰层，一跃而出。
但她并不是跃出，而是坠落。
黑色的水横亘在她的上空，流淌不息，但却不溢出，甚至连一滴水珠都不落下，而秦萱的下方是一片盖满泥浆的地面，被一道黑影盘踞，闪烁着幽光。
这里，潭底与潭水分离！
迷蒙的光线横穿之间！
下一刻，秦萱的身体轰然砸落在了这片地面，炸起无数泥土，她浑噩的意识顿时陷入昏迷，身下本就裂纹重重的地面也多出了几道不显眼的裂痕。
许久之后，秦萱渐渐醒来，头顶如同巨龙一般流动着的黑水落入目中，让她忽然有种夜已深的恍惚感，但随即剧烈的撕痛与被煞气蛰出来剔骨阴冷从她身体的每一寸传来，这种错觉顿时消失。
“这是什么鬼地方！”
秦萱环伺周围，打算找个地方将体内的煞气祛除时，目光忽然一震，神色惊愕，旋即动容。
在她面前不远处，一道黑影矗立，犹如黑色大剑斜插地面，那是一尊残缺的塔，通体闪烁着乌光，具有金属的凝沉与质感，犹如黑铁浇铸而成，弥漫出道道沧桑古朴的气息，不知再次沉落了多少岁月，历史压抑之感颇为浓厚，令秦萱心惊不已。
但更让她震动的是那尖耸的塔顶，一道道黑色气流从其间蒸腾而出，聚拢在一起，宛如火山喷薄出的滚滚狼烟，一路上升，最终汇聚到秦萱头顶的黑水当中，似乎那黑水是这黑色气流在漫长岁月当中造成的。
秦萱为自己这一想法感到震惊，她凝目继续看去。
塔身上有无数斑驳的裂痕，似是被岁月侵蚀之后造成，此刻透过一道半人高的裂口，秦萱看见其内一团金焰在耀动，宛若一轮金阳，时不时喷射出火珥，将那道裂口映照得极为通亮。
“十方熔炉？”那流转的金焰秦萱自然眼熟，她看着那道裂口，猛然一震，“莫非鬼童子也在那里面？”
秦萱立刻神色警惕，她猛地站起，欲要寻一处隐晦的地方，因为她目前的位置相对于那道裂口来说太过显眼，但腰臀弯起来的瞬间，体内咔嚓一声脆像，下一刻她猛地摔倒在地，嘴里哇得一声喷出殷红的血，落在泥浆中，极为刺目。
鲜血从牙根渗开，秦萱紧紧咬住，撕裂的痛意源源不断的涌来，一遍一遍绞着她的身心，那种折磨仿佛身体里裂开了无数细密的尖锐碎骨，冷不丁地扎入血肉。
片刻之后，当这股痛意开始麻木，秦萱已经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浸湿了鬓发，顺着脸颊流落，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去，这口潭最起码有数十丈，如同深涧一般，如果是普通人，摔下来就和跳楼的炸裂程度一样，都不用加特效的那种。
秦萱盯着头顶流动的黑水，脸色阴沉，脑海里浮现出辰仙漠然的目光，精致的俏脸上渐渐渲开怒意，“若不是我身体迥异于常人，先天如同炼体肉身，又有灵曦与镇妖劲的保护，恐怕此刻已经死了！”
“辰仙！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想杀我！”
秦萱趴在地上，如瀑的秀发洒落在泥浆当中，白嫩的侧脸与下巴沾染着一层泥水，弥漫身体的痛意让她牙齿咬得更紧，“若我活着，若我没被鬼童子杀害！等我出去定将加倍奉还！”
但眼下她只能在心里嘶吼，以她目前的状态，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两说，即便真得出去了，也绝非辰仙的对手。
这一点秦萱心知肚明，当时辰仙站在自己面前弥散出的那股磅礴气息，令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当初自己面对梅里雪山连天匝地的雪崩一样。
片刻的愤怒之后，只剩苦涩。
此时从黑塔裂口涌出的焰芒更加炽盛，洒出的光线明亮而滚烫，射在秦萱背部，如同熏烤瓷器一般，将裹在衣服上泥浆迅速灼烤至干硬，
秦萱不知道其内的鬼童子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自己，她挣扎着在地面匍匐，小腿用劲，缓慢地挪动着身子，朝焰芒照耀不到的阴影中躲去，那里，恰好有一道断碑，斜插地面，卡住黑塔的视角。
一身运动衣早就被蹂躏得不像样，甚至不少泥水从衣领流入，凉在肌肤。
“这是……梵文？”
秦萱咬牙撑起身子，娇喘吁吁地扫了一眼断碑，它通体也是黑色，在焰芒的映衬中，闪烁着冷光，其上的文字秦萱颇为眼熟，在佛寺时她便见过，可惜依旧不认识。
不认识自然不再多看，她背倚断碑，盘膝坐起，屏息凝神之后，开始运转灵曦，摇曳出雷火，顺着掌心流进手腕胳臂，开始一寸寸地祛除体内如蛆附骨一般的煞气。
雷火比诛杀煞气的毫光更加强盛，但唯一不好的是需要自主催动，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在遇到危机时自动护主。
激荡开电光的雷火在体内窜动，它诛杀外物，当并不伤及自身。
淌过血液，血液欢呼。
穿过筋脉，筋脉鼓动。
覆过骨骼，骨骼噼啪。
乃至于最后浑身血液开始沸腾，骨骼如同炒豆子一般噼啪作响，源源不断，颇为热烈，似是故人相见一般。
笼罩秦萱肌肤上，流入秦萱体内的浓郁煞气被彻底祛除，化作一道道晦暗气流涌入棺材当中，她的身体也不再冰寒，开始暖意上涌，直至恢复正常体温，变得舒坦，当然如果身上没有泥浆的话，秦萱觉得自己应该会更舒服一些。
煞气祛除了，那簇雷火并未消散，它继续窜动，直至窜到镇妖劲的范畴。
这里是秦萱体内唯一一处没被煞气侵蚀的地方，当然这并非镇妖劲的功劳，而是那横卧于此的灿金小牛。
它先前不屑的喷吐出金焰将敢于靠近的煞气统统燃烧，此刻雷火窜来，这头灿金小牛猛地睁开了双眸，紧接着它露出喜色，哞哞叫着扑了过来，将残余的雷火吞掉，随后满意地吧唧着嘴巴扬起脑袋长哞一声，似是在冲秦萱打着招呼。
剔骨的冰寒消失，但疼痛仍在，这并非煞气带来的影响，而是被黑水挤压以及被摔出来的伤，它需要灵曦去修复。
修复的方法秦萱在一本书中读过，因为某些原因，她仍记忆犹新。
那本书中提到过灵曦乃万物精华淬炼而来，而人类本就是万物生灵之一，它自然可以修复人体的伤势。
只是此刻她的灵曦俨然不多了，倘若用于修复伤势，待会儿就无法应对鬼童子，可若不修复，拖着一副残体去面对鬼童子，那后果依旧。
一时之间，秦萱陷入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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