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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群山巍峨


  朦朦胧胧的,张东生感觉自己正在打盹,有人轻轻的摇晃着他,“醒醒,醒醒,到了。”

  张东生努力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咦,不对啊,我开车的,怎么我现在坐的这车貌似没有顶棚?”

  张东生抬起头来再看一眼,他确信他看到的是瓦篮瓦蓝的天空,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正打着响鼻在前面站着,而他所站的位置是马屁股后面的马车,低头看去,马车里面有一堆稻草,还有一个蓑衣放在车边,他刚才正是靠在蓑衣上睡着了!

  “下来啊,发什么呆呢?”正在张东生发呆愣神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张东生忙对站在马车边上的男子笑笑,“好!”说着一步跳下马车来,从男子手中接过一个书包,沉甸甸的。沐阳接着又看了一眼男子和马车还有身后的老旧的瓦房!

  这一切都是这么熟悉,眼前的男子正是自己的二哥张汝生,而那匹马正是多年前哥哥买回来的小马驹长大之后的样子,还有这瓦房不正是自己的家吗?只是是老家,爸爸妈妈一直就住在这里。

  下岗之后哥哥多次打电话催他回来看看年事已高的爸爸妈妈,他这才赶回来的,可他记得自己是开着面包车回来的,似乎路上发生了车祸了。

  难道是哥哥知道自己发生车祸了特意去把自己带回来的吗?

  也不对啊,面前的哥哥明显是二十年前的模样,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是二十年前的模样,再看看手中提着的书包,张东生确信自己手中提着的也是二十年前的书包,土黄色的一根长长的带子拴着,正是军用包,而且他感觉到自己现在能跑能跳的,一点不像撞车之后的样子。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哥哥把马车往前赶出去一段路,卸下马车,把马拴好之后,看着一个大袋子走过来,看着张东生说道:“你今天赶巧了,我刚好去镇上,不然这大热天的,你背着被子和书包,肯定要到天黑才能赶回来呢!”边说边往院落上走进去。

  张东生只是傻笑了一下,紧跟着走上院落,走进堂屋里面去,堂屋里面还是记忆中的火塘,火塘里面烧着的柴火欢快的吹起了一个口哨,上面架着三脚,三脚上面的锅正欢快的冒着热气,张东生闻到了久违的肉香味。

  堂屋中间一张大大的木头桌子前面正坐着的女人五十来岁的样子,回过头来看一眼进屋的张东生和张儒生,她正在洗菜,看到儿子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菜:“回来了?”边说边伸手去接张东生手中的书包,张东生笑笑:“我自己放!”

  这女人正是母亲,眼前的母亲年轻了不少,脸上的皱纹还很少,腰身也还挺拔,并没有佝偻下去。

  张儒生边把手中的被子放下,边说他在路上遇到回家的张东生的情景,然后他倒水洗手。张东生此刻心中却是大骇!一边跟着二哥去洗手,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周围的人和物品,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至少是二十年前,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但他还不确定是哪一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生了?”抖抖手上的水,张东生接过二哥递过来的毛巾简单的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水,“可我明明是开车回家来,出了车祸了啊,怎么就回到过去了呢?”张东生心中这样想着,他需要确认一下,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这是不是梦境。

  进屋,他随手抓起刚才放下的书包,转身往楼梯走上去,他要确认一下现在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觉!

  站在二楼的楼板上,看着面前的瓦檐,经过一番试探,张东生确定自己重生了,并且重生到了一九九五年。

  这样说他是有确凿的证据的。他今天背回来的书包里面有他的大学毕业证书还有毕业照片等可以确切时间的物证。

  还有就是此刻站在楼板上,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的遥远的大山和村庄里面稀稀疏疏的房屋,基本都是土坯垒起来的,上面盖上瓦的瓦房,此刻整个村庄里面还没有后世遍布村庄的浇灌房以及家家户户都新建起来的围墙。

  如果说这是一九九五年的话,那么,今天就应该是他大学毕业之后第一次回到家,恩,时间应该是六月中旬偏后一些吧。重生到这个时间节点上,有什么用意呢?沐阳抬起头,注视着远方,忽然他很想去到出车祸的地方去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尽管他前世过得很糟糕,和妻子的关系不是那么和谐,美满,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牵挂,要是他就这般的死了,重生了,那他的妻子和儿子将会怎么样的撕心裂肺、艰难度日,不可想象。

  张晨域跑下楼来,不理会后面追问他的妈妈和哥哥,发疯一般的朝门外跑去,朝着远处的山垭口跑去。

  人们惯常用好山好水,青山绿水乃至于江山如画来形容一地之山水丰沛,林木荫郁。而这些话对于那些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的人们来说却是不恰当的甚至是失真的,画怎敌得江山之美,随你万千着墨却也无法勾勒出江山之美,山水之色。因此这些就只是那些闲来无事的文人墨客的自我陶醉之语,却是当不得真的。

  因此,自古以来美就只存在于现实和脑海深处的记忆之中,人们往往想用画笔或者照相机来记录这一路风景,往往却只是引人遐想连篇,无法确定具体风物,惹人贻笑大方而已。

  梅岭省靖水市远山镇坝岭村却就是这样一个所在。

  坝岭村并不只是依山傍水,它还四面环山,并且山势巍峨陡峭,村中溪水潺潺,水塘遍布村子的各个角落,你永远无法得知这水是源自于什么地方?据说是地下有暗河与山后的靖水河相连通,因此而得以生生不息的往返活水,其实本地人还知道,在村子四周的群山之中还有许多潺潺溪流在草丛和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中从山巅或者山涧往下奔流而来,汇聚在村子中央。

  整个坝岭村是一块平坦的超过二十平方公里的坝子,而四面环山,所以坝岭由此得名。坝岭和市政府所在地龙岭采用同样的命名方式,但经济状况却有着天壤之别。

  坝岭村和龙岭城之间隔着的就是那一座山,山后是常年奔腾的靖水河,坝岭和龙岭隔靖水河而望。

  从坝岭通往龙岭只有一条细窄的弹石路面,经年累月的人走马奔,弹石路面更显光滑亮光照人影,留下许多欢声笑语伴随着岁月的痕迹隐在那些光滑的石头缝里或者路边的草丛中浅吟低唱。

  从四周山上径流而下的溪水汇合了西边巍峨山崖下龙潭水在村子里面七绕八转,四处分支,把整个村子浇灌环绕,最后在西南边从人们认知当中的暗流中奔赴靖水河,随靖水河向南流走,汇入八大河,流进珠江,走进大海!

  六月的太阳光悬挂在西山之巅,把周边的云彩晕染成五颜六色的画布,时间亦步亦趋的走着。

  上山放牧的孩童或者老人吆喝着牛儿哞哞羊群咩咩的往山下细心的走来,逶迤成一条长长的线条,仿似嵌刻在山体上的一道沟壑一般。

  马蹄声得得的敲打着晚归的人们的心弦,大家不约而同的日出而作日息而归,此刻正是天色渐渐向晚之时,村子里面四处都是袅袅升起的炊烟和着晚归的鸡鸣声,乡村如此多娇!这么多的人和牲口、家禽往家的方向奔来,却一点不显得喧嚣、吵闹和嘈杂,相反此刻的坝岭村安静、宁谧,正是牛马入圈、鸡入栏、人归家的时候,捧起大搪瓷碗喝一口凉茶水,饮一飘龙潭水,摸一摸幼儿的粉嫩脸庞,看一眼贤惠的妻子,问候一声年迈的父母的向晚时分,太阳跌落在巍峨的大山后面,最后的光芒把西边的天空晕染成一闪金黄。

  黑夜终于要来了!

  戏水的孩童们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匆匆的背上空空的竹篮,手中却提着一尾或者两尾正在扭动身躯的鱼儿在村子中疯跑,把正在缩手缩脚往家走去的公鸡、母鸡吓得扑腾扑腾的嘎嘎叫着四处乱跳。

  五十三岁的张明忠坐在堂屋中间咕嘟咕嘟的吸着水烟筒,烟雾完全将他笼罩了,看不出喜怒,边上坐着他的两个儿子,女儿和妻子正在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火塘里面的柴火吹起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按照当地的传说,柴火笑了,就是有贵客临门,一家人不经意的往外边张望了一番,然后沉默继续,门外只有渐浓的夜色和风在呜咽。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道出了乡间人家的好客和对新生活的一种期许。

  大儿子站起来把松脂点燃,这样的夜晚松脂是坝岭村的光明。瞬间,松脂那独特的气味就弥漫在整个堂屋里。柴火又一次吹起了口哨,高亢嘹亮。

  张明忠用力的吸了一下烟筒,打破了许久的宁静。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家人的眼睛再次飘向门口,终于,一个身影把漆黑的夜空撕裂,他快速的从远处走来,在他的身躯周围似乎有一圈光晕环绕着。原来柴火欢笑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

  他一步跨进高高的木门槛。只见他身材魁梧结实,蜂腰虎背,面庞黝黑,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的劳作在田间地头之人。一米八五的小伙子一进门就喊道:“爹,妈,哥哥,姐姐!”俨然是张明忠最小的儿子张东生回来了。

  张明忠一家子点点头,却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语,他回来了就好。

  屋子里面的气氛明显的压抑,张东生拿过一个四方木凳子坐下之后,柴火又一次吹起了口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张东生坐下之后问道,家人的沉默不语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张明忠又一次深吸一口烟,慢慢喷出浓浓的烟雾,大哥张福生说话了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你去哪里了,怎么回来了还往外跑,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东生看着大哥和家人,这才恍然,原来一家人在这里坐等的是自己,自己突然发疯一般的往外跑去,往远山跑去,让他们担心了。他笑着安慰家人,“没有什么,只是刚才发现一本很重要的书丢了,我以为是掉落在路上,所以返回去找了一趟。”

  经过这么一说,家人不觉一滞,“一本什么书,很重要吗?找到了吗?要不要我们和你一起去找!”在他们看来,一本书的重要性不亚于家里面的一头牛一头猪一只羊。

  看着一家人关心的眼神,张东生只能在心中对自己撒谎的行为稍作安慰,他也不想,可现在他真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说起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以及那场现在看来纯属子虚乌有的车祸。说了只会让他们惶恐不安,甚至以为他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了,又不免要忙碌一番。

  张东生只能好言好语的和家人又是一番解释和劝慰,这让一家人恍然发现,眼前的张东生不再是少不经事的少年了,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已经长大了的成年人,他的眼神里满是自信和稳重,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不再慌里慌张的了。

  只能说生活如此多姿多彩,我们都需要磨练自己,他只是过多的磨炼了自己,使得自己更加成熟而已。成熟,在这时候的农村人来说是那么的司空见惯,因为生活,他们整日在田间地头,风吹雨淋,然后在阳光底下暴晒,使得他们的面孔黝黑。何况此刻的张东生,身体里面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灵魂。他知道什么叫克制,什么叫现实。

  张东生今年二十三岁是家中第四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今年三十二岁,已经结婚,有一个孩子,二哥今年二十七岁,说得隔壁村的刘姓女子为妻,计划开年之后结婚,他这种年龄在农村绝对的大龄未婚男子,姐姐今年也已经二十五岁了。

  一家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虽然他们不知道张东生丢掉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但他们知道现在张东生能够这样安慰家人,就说明他知道事情的轻重以及什么事情可以去做什么不能去做,这就说明他长大了,真正的成熟了起来,这样他们就放心了。

  全家人长出一口气,妈妈郭云梅站起身来,说道:“没事就好,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父亲张明忠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来,把手中的烟筒放在一边,招呼一家人坐在桌子前面吃饭,刚才的沉默似乎一扫而空,空气也流动了起来。

  看着桌子上专门为他的回家而准备的肉菜,张晨域心道:“久违了!”这时候不是感慨岁月流逝的时候,更不是矫情的时候,张东生一点儿不客气的端起饭碗,大口的吃着。

  大哥边吃边问张东生:“工作分配好了吗?”尽管国家一直在讨论着要取消对大中专生的工作包分配制度,可在边省这种内陆省份,政府还在很严格的执行着这一政策,随后直到一九九八年后才逐步取消对大中专学生的工作分配。

  张晨域头也不抬的说道:“已经说定了,去溪岭化肥厂上班!”这个他都不需要思考,尽管他刚从学校回来,但前世也是这般的,回到家乡没有几天就接到通知让他去溪岭化肥厂上班去。他不得不感叹还是现在好,还有分配的工作可以做,尽管这时候全国已经有了下岗的职工等待着安置,可国家对于一些大中专毕业生还是实行着统一分配工作。

  听说工作已经安置好,并且还是铁饭碗、响当当的国企,一家人都很高兴。看着高兴的家人,张东生却在心中想着,这时候的很多人恐怕都没有想到,总有一天,铁饭碗也会被打碎,甚至就是张东生即将进入的这家国企,在二零一八年的时候也寿终正寝了。

  要不是因为企业倒闭,张东生或许不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回家,也不会遇上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也就不会重生。

  张东生深知,重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不可逆转的必然,就算他想再多的过去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自怨自艾的,未来的生活还要继续过下去,还是好好想想未来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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