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恍若一梦

　　雁北市，紫河区，井口镇……

　　一月十二号这天是腊月十四，凌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贴着地皮在这座西山省最北边的小镇里吹过。气温骤降，达到零下二十多度，虽然冷的刺骨，但依然挡不住人们对于春节的热情和憧憬。

　　满打满算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在大多数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筑，街道也显得破旧不堪的老街上，和干净利索完全挂不上钩的小贩们已经开始了年前的冲刺。

　　卖瓜子花生春联年画的，卖冻鸡冻鱼和整只羊的，一家挨着一家的地摊占据在老街坑坑洼洼而且满是冰凌的街道两边，此起彼伏的吆喝着那些来来往往采办年货的憨厚农村人。

　　喊来喊去只有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最高，就是这个便宜了，那个也便宜了。但真正了解行情的都知道，其实哪个都不便宜……

　　别误会，这里可没有歧视农村人的意思。只是因为交通不便，农村人采办年货的时间必须要赶在城里人之前。否则，一来是随着春节的临近和城里人的集中购买会使价格越来越贵，二来则是买晚了只能是买到城里人买剩下的残次品。

　　虽然如今相对来说物资已经不那么匮乏了，但因为当地的交通、信息和思想依旧闭塞落后，多年养成的惯性思维真的一时改不了。

　　此时此刻，就在位于老街中央被人们称作公社医院的大门左侧，一个占据着路边十几平米的卖年画的摊位上，穿的自家缝的蓝色碎花布棉袄，模样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抬手拽了拽身旁比她高出两头的少年军大衣的衣袖，“二哥，你答应开了市就给我买娃哈哈的，什么时候买呀？”

　　听着郭琳稚声稚气的话，脸上聚集着阴霾之色的郭嘉敷衍似的哦了一声，“等会儿，等妈做完午饭来了以后！”

　　看来答案不甚满意，小脸冻的通红的郭琳嘟起了嘴，“这回不许再骗人啊，谁骗人谁是小狗！”

　　郭嘉没应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二哥，你说，爸爸过年会回来吗？”

　　正在想事情的郭嘉被郭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打断了思路。

　　他低下头，看着记忆中的那张既可爱却又很会装可怜的小脸，温和一笑，反问一句，“你希望他回来吗？”

　　“最好不要！”瞬间变脸的郭琳气呼呼的一扭头，“他回来就只会和妈吵架，吵不过还拿我们出气。最气人的是，他临走时还把大哥打的一天都没起了炕，真希望他永远都别回来！”

　　听到这话，郭嘉心中兀自一痛。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郭琳的脑袋，“放心吧，十五年之内他不会回来的！”

　　说完，郭嘉再次沉默，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

　　或许是看出二哥有心事，平时比话唠还要尤胜几分的郭琳也识趣的不再多说。小心翼翼的瞅着过往的行人，好像生怕谁会偷走自家的年画似的。

　　“竟然是98年的寒假第一天？老天爷为什么会安排我重生在这一年？

　　我的妻儿呢？

　　我还会有缘和他们相聚吗？”

　　看着老街上或新或旧的一栋栋熟悉的建筑，郭嘉的心情此时格外沉重。

　　抛开暂时不可能再见面的妻儿不谈，单单就这一年对郭嘉来说，可谓是一段很漫长的苦难生活的开始！！

　　因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的老爹郭茂林三个月前以‘人挪活树挪死’的理由远赴数千里之外的蜀地，美名其曰是投奔亲戚试图重振早已经败了的事业。但实则是因为名声已臭，在当地寸步难行，只得是带着二奶和二奶的孩子跑路了。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债务都留给了母亲和郭嘉三兄妹。

　　二十几万，在那个年代绝对是巨款。单靠母亲打零工或是做小买卖挣的那点钱，能够维持住生计就已经烧高香了，更别提还债了。

　　最无奈的是，翻过年郭嘉才十六岁，上初二。哥哥郭文只比他大一岁，上初三。至于马上就六岁的妹妹郭琳，幼儿园大班。

　　按照原先的进程，为了帮母亲还债，过了年郭嘉就主动不上学了，去了市里的一家饭店里学厨师。这一学，就当了多半辈子的厨师，直到重生回来前。

　　郭文倒是一路高歌猛进的上了大学，毕业后还成为了一名在编的教师。不过后来娶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媳妇，整日吵吵闹闹的过了大半辈子，幸不幸福就各人自知了。

　　至于打小一看书就能睡着的郭琳，被母亲用藤条逼着混完了中专后，就去了一家美容院学了美容，也是干了半辈子的美容师。好在婚姻还算幸福，不像母亲那样要受一辈子的罪。

　　郭嘉记得，从九八年开始算起，他和母亲用了整整十四年的时间，不光供出了郭文这个大学生，养大了郭琳这个麻烦少女，还还清了郭茂林欠下的所有债务。

　　可以说三十岁后，郭嘉才有了自己的生活，除了年过五旬的母亲，他再没有后顾之忧了。三十一岁，郭嘉选择了北漂，三十三岁结婚，三十五岁有了孩子，可惜熬了大半辈子也没买起房子。

　　几句话的过程听起来简单，但其中的辛酸，也只有郭嘉和母亲才能体会到了。

　　如今重生回来，难道还要再体会一次？

　　不，绝不！

　　此时此刻，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信念，在郭嘉的心里生根了。

　　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这一次，他肯定不会继续坐视这个家贫困潦倒。否则，他的重生将会毫无意义。

　　心中有了主意，集聚在郭嘉脸上的阴霾慢慢的散开了，当一丝准备拼搏的精气神刚刚在郭嘉的脸上浮现出来时，郭琳带着几分怨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二哥，你瞅陈明，听妈说现在他是咱家店里的老板了！”

　　思绪再次被耐不住寂寞的郭琳打断，顺着郭琳努嘴的方向，郭嘉将目光注视在了公社医院对面的一家叫做‘幸福粮油店’的门市。

　　在满是六十年代那种砖木结构建筑的老街来说，幸福粮油店的店面属于老街上少有的几家九十年代才建的新门市。主体的结构清一色的黑心红砖，房顶更是用水泥楼板构架。再加上花瓷砖铺设的地面，刮着雪白腻子的墙壁，远比那些还是砖地瓦顶的破败老建筑要上档次很多。

　　这个门市原先是服装店，从七年前开始就属于郭嘉家的，里面藏着郭嘉郭文和郭琳童年的记忆和曾经的骄傲。

　　可惜，在三个月前郭茂林因为要凑路费，就将这个店转租给了原先拉着板车卖粮油的陈明。

　　其实是坑了陈明一把，这个门市属于文化局的产业，因为郭茂林和文化局局长私交不错，近五年来这里的租金一直都拖欠着。当然，这钱最后还是算在郭嘉母子身上。

　　看了一眼那个站在粮油店门口昂着头抽烟的胖子陈明，郭嘉的脸色此时变得郑重起来，“郭琳，二哥答应你，一定会把咱家的店再开起来。到时候你还可以天天在柜台里疯跑，娃哈哈还可以供你喝到饱！”

　　“真的？”郭琳激动的喊了一嗓子。

　　“真的！”

　　注视着幸福粮油店，郭嘉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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