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4 拉丝
在月神、异化右江、四天院伽椰子、诺夫斯基和中继器玛索相继登场后,我一直都很在意的爱德华神父终于也有了登场的意思。他选择出现的时机十分微妙,从现有状况来看,唯一可以阻止他的人只有我了。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他所述说的,关于沙耶病毒和黑水的联系,其实我也早就有所猜测,此时也不过是被印证而已。只是,在他那微笑而放松的神态中,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却让人冷彻心扉。
在他的口中,这个中继器中死掉的人就如同战利品。其实我也明白,对许多神秘专家来说也是如此,只是真正将整个中继器世界的人都视为原料,并采取行动的,眼下就只有他和四天院伽椰子。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也可以为他们的种种行为找出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的合理理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可这样的想法。我承认,当我不认可的时候,主导的并非是理性,而几乎全都是感性和下意识的否定。
因为,倘若站在末日幻境的角度,就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对待中继器世界,那么,站在病院现实的角度,不就可以用类似的态度对待末日幻境了吗?诚然,末日幻境中没几个人知晓病院现实的存在,然而,这并不是认定末日幻境是现实,就可以彻底否定中继器世界的理由。
至少,我无法承认这样的态度,倘若我承认了,就如同是在否定我在末日幻境,在中继器世界中的努力。
我早已经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的分界线到底在什么地方,因为,在我的故事中,它们彼此纠缠,彼此影响,彼此反馈,就如同魔比斯环的两面,就如同一条充满暗示的咬尾蛇。在许多时候,我也无法判断,那些极端而残忍的手段,从多个世界交互影响的局势来说,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但是,唯独有一样,我是一直坚持的。倘若杀了人,就必须背负起这份责任,而不能将对方视为虚幻的存在。正如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所发生的情况,四天院伽椰子将这里的人化作黑水,这一行为在联系到末日幻境乃至于病院现实时,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我无法准确评断,但如此做的时候,她并非将这些人视为真正的人,这样的态度才是让我最难以接受的。如今,放在爱德华神父的态度上,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当自己也一度有过“在有可能让这个中继器世界崩溃的后果下,重构整个中继器”的想法时,当自己也曾经在至深之夜中,借用末日真理教的某些道理,对聚集地的居民进行传教,以在绝望中给予他们慰藉时,当时的自己究竟和末日真理教有什么差别。
末日真理教视终末为真理,从理念上来说,或许并非完全是错误的;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草菅人命,推动末日,也许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看,可以视为这本来就是他们存在的理由,理性上无法称之为错误。我也有过同样极端的想法,用过类似的手段,在那些绝望的环境中,必然趋向末日的征兆中,在永无解脱般的痛苦中,任何负面情绪的滋生,我的许多做法,也都可以视为不择手段。
可是,对待“人”的态度,正是末日真理教和我之间的差别。
撇开现实和虚幻的概念,尽可能将自己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视为人,是我一直坚持的底线。哪怕是面对末日真理教的那些疯狂信徒,我也一直用最大的努力,将他们视为一个人,或是一个绝望而疯狂的人,或是顽固而迷信的人,或是自暴自弃的人,将他们的行为用人的行为学去分析,将他们内心的变化用人的心理学去理解,将他们的生命,以“杀人”的概念夺取。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很少将他们视为虚幻的存在。哪怕称他们为“怪物”,但这个“怪物”的概念仍旧是以“人”的概念为基础。
除了“最终兵器”之外,任何被称为“怪物”的存在,对我而言,也不是人的异化和延伸而已。
但是,我或许太过习惯这样的底线而忘记了,其实有许多看似人的东西,并不将自身当做人来看待,也有许多坚持信念的人,并不将他人当做人来看待。
无论是此时现身的爱德华神父,还是之前的四天院伽椰子,至少都是第二种人。他们或许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有自己必须去做到的事情,但他们也会因为这些理由,而将人视为纯粹的“资源”,而并非是和自己一样的生命。
我突然想明白了,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所出现的统治局遗址的故事,所暗示的并不是将人当做原料这一行为,而暗示的是一种态度,将人当做原料制造灰雾,所产生的灰雾技术,仅仅是在这种态度下的行为表现而已,而并非是本质。
而我所看到的,所经历的,发生在病院现实、末日幻境和中继器世界中,那些正渐渐趋向于末日的命运曲线,那些充满了既视感的情节和结果,之所以有一种“世界线全部收束到同一个终点”的感觉,正是因为,那些惨剧的背后,无论有多少理由、阴谋和巧合,都并不是最本质的原因。真正导致这一切的,正是不把自己视为人,也不把他人视为人的态度,也许,这种态度的产生,可以用种种理由去解释,然而,理由总是很多的,但促使结果产生的,一直都是某种态度下的行为。
在病院现实中,“病毒”让人异化病变,病患者构成了“末日幻境”,末日幻境往复轮回,在某个阶段,产生了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又以此诞生了中继器和中继器之中的世界。这个过程,暗示着病变恶化的过程,暗示着身体异常、人格裂变和生命自救的本能,但是,其实这些变化之中,最本质的推动力,正是思想和态度上的异化。
末日症候群患者会在一个紧接着一个,不断深化,不断绝望的处境中,因为生理和精神的恶化,而产生思想和态度上的异化,这才是让他们无法从身体上得到解脱,也无法从精神上得到解脱的根源。
末日的症候群,会产生各种并发症,但这些并发症或许难以治愈,但真正让人感到末日临头的,其实正是这些病症中所逐渐产生的思想和态度变化。生理上的疾病或许还有药可以医治,但是,内心的异化却是难以挽回的。
“病毒”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它会让人身体崩溃,让人产生各种精神病症,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无药可救。也不在于它的传染性、潜伏性和无法观测的特性,而在于,当人面对“癌症”之类的绝症时,尚可以用坚强的内心去面对,可以不将余下的生命,视为末日般绝望。而“病毒”发作的时候,末日症候群患者却难以做到这种事情,反而,那些看似坚强的意志和倔强的信念,仿佛都会成为绝望的源头,成为内心异化的动力。
我不知道,“病毒”究竟是以怎样复杂的方式,推动着每一个病患者都觉得“末日临头”,但这种绝望的心态,和异化的结果,几乎在每一个病患者身上都有所体现。而比起大多数病人,“高川”不仅仅是在身体上,也是在心理上也堪称特殊的那一个。
当我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我已经无法述说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我觉得自己的内心犹如平静的湖面,但在这湖面之下,正在剧烈地暴动和翻滚着,因为太过浑浊,太过灼热,而分不清精细的东西。我只是沉默,压抑而沉默,面罩遮住我的脸,遮住我的内心。
我从来都没责怪过任何人,也不去怨恨任何人,在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单纯的愤怒,单纯的悲伤,单纯的不认可某些人和事。但是,这样态度,大概在其他人面前,只是一种傻气吧。
四天院伽椰子和爱德华神父的行为和态度,让我愤怒,但是,更让我感到悲伤的是,我的想法仅仅能代表我自己罢了。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也只有我自己才会认同。我将他们视为人,在视为人的基础上,视为“怪物”,但是,在他们的眼中,除了自己之外,或许连自己也一样,都只是一种实现欲求和理念的“资源”罢了。这种思想和态度上的差异,才是我无法融入他们,而他们最终也在排斥着我的原因。倘若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会变成这样,那么,无论是末日真理教还是NOG,无论是推动着末日还是拒绝着末日,仅仅是行动的方向和手段有所不同,但促成行动,引导行动的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因此,不仅仅是末日真理教,是推动末日的重要素材,NOG和其他神秘组织,神秘专家们,也都是推动末日的素材之一。所以,从过去到现在,各方神秘组织的互动,各种看起来不错的努力,其实根本就不可能阻止末日,反而更让人觉得,自身的行为反而是在推动末日,由此深陷于绝望的异化之中。最终,NOG的神秘专家,也会成为末日真理教的一员。
原来看起来仿佛十分复杂的情况,突然间就变得清晰而有条理,仿佛过去所看到的,所遭遇的那些无法理解的,极为神秘的情况,已经失去了遮掩的面纱。
爱德华神父看不穿我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他似乎对我的沉默产生了某种误会。
“和你打个商量。”他说:“你什么都不要做,就能让我和四天院伽椰子变成敌人。你也知道,没有人会甘心吐出到嘴的肥肉,何况,都已经将这块肥肉吞下去了,还被人从肚子里挖出来。”
虽然说的仿佛有道理,但其实在我听来,反而是和他相识以来,他所说的最白痴,最毫无意义的废话。的确,黑水的价值足以引发双方的对抗,然而,既然他们的思想和态度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妥协与合作的可能性反而是最高的。相反,和他们从根本上对立,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我,最终仍旧会是他们合力针对的敌人。
爱德华神父夺走四天院伽椰子的一部分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独自占据所有的黑水,哪一种情况更加糟糕?相比起他们必然会相互促进的共性,黑水所导致的冲突反而是微不足道的。
我一点都不希望爱德华神父得到黑水,哪怕他是从四天院伽椰子口中抢食,算计了五十一区。况且,他之前说,四天院伽椰子已经脱离这个半岛,这个情况是否事实还有待商榷。就连月神都会被禁锢的地方,四天院伽椰子哪怕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斗力,也不意味着会被轻易放行,而她本身的能力,真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半岛吗?
爱德华神父出现的时机和目的都很微妙,而这种微妙,也未免不是刻意制造出来的。他所带来的情报,到底有多少真实,根本不是我能肯定的,此时此刻也无法去一一印证。我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十分简单,就如同最初的决心那样——无论是谁上来,全都打倒,也只有全部打倒,才能完全计划。如此一来,无论是谁先上,目标是哪一个紧接着哪一个,其实都不重要。
对付四天院伽椰子是打,对付爱德华神父,当然也不可能只用一张嘴就能解决。爱德华神父想要随便说两句,就让我坐视他吸收这些黑水,这样的语言、想法和行为完全颠覆了我以前积累起来的关于他的印象。
我觉得,席森神父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当然,如果说了,也只能看作是,他的确受到爱德华神父很深的影响。
我沉默着,大地上的黑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仿佛在孕育更可怕的东西,但是,它的消停,也是我将刀刃转向爱德华神父的机会。
我将刀身竖起来,端在胸前。
爱德华神父见状,便叹了口气,说着“用暴力踢开石头,脚也会疼的呀”,身体猛然就膨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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