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0 禁药


  三井冢夫三人想要托庇在阮黎医生的麾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的话术,让她们对前景带有更好的臆想,而高估了阮黎医生目前的处境。不过,既然三人已经来到这里,就再没有其他的选择。在这个半岛上,真正需要普通人的势力寥寥无几,而他们背弃了研讨会后,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都不可能再返回研讨会了。

  而且,即便三人得以托庇于阮黎医生,所要做的事情,在本质上其实和在研讨会里没有太大的差别。毕竟,只因为人性、道德和常识的原因,就对这个半岛上的研究产生退缩和抗拒的心理,那就应该从一开始就不踏上这个半岛。

  在抵达半岛之前,有许多机会离开,并且,也的确有许多专家离开了。留下来的他们,只是想用一次赌博,来谋取社会地位晋升的机会而已。正如阮黎医生所说,无论他们的能力如何,他们的心态都是一群赌徒和投机者,并且还在欺骗自己,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阮黎医生的声音平静,但内容却十分刻薄。不过,即便用了相当严厉的态度,让三井冢夫三人抛弃最初那臆想出来的,符合他们价值观的环境,但仍旧阐述了自己和研讨会方面的分歧。的确,就实验过程本身来说,阮黎医生的手段相比起研讨会也谈不上高尚,但最终想要达成的目标却是不同的。

  而且,三井冢夫等人无法接触到研讨会研究的真相,而在阮黎医生这里,因为环境压力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做法。白色克劳迪娅是什么,它导致了什么,为什么有人研究它,而目前的研究又抵达了何种程度。以及研讨会本身的由来,以及这一次于半岛上发生的种种事件背后的一些秘密等等,阮黎医生告知了三人不少诸如此类的情况。

  “乐园”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它本来承载的意义,就是为了结束人类面对白色克劳迪娅的侵蚀束手无策的局面。它同是也是一个指标,一个基础,让人们有能力去进一步深入白色克劳迪娅,乃至于解析它的力量为己所用。而这一套流程,本身就是“科学”的。科学和科技是两个概念,科学是一种通过认知、分析和逻辑化的思考探索事物本质的理念,任何符合这种理念的行动都可以称为科学的,并且,对一切可以认知的事物,都是卓有成效的,也是目前世界上最深入人心的一套理念。

  但是,我无法肯定,以科学理念运作的研究,真的可以解析白色克劳迪娅,因为,这一次科学所面对的目标,并非是处于“可以认知”这个概念中的东西。“神秘”正好就是相对于已知的未知,是在定义了“无限无知”的前提下,永远相对性处于不可认知状态的概念。

  在我看来,包括阮黎医生在内的,所有试图基于科学去对“神秘”进行认知和解析的方式,从源头上就是错误的。而这种错误,正是导致后随后研讨会乃至于本世界末日真理教产生变质的起源。而末日幻境的各大神秘组织侵入和引导,只是在一切都踏上错误的道路时,在背后推了一把,以试图让这个世界的未来,陷入更加不可挽回的末日境地,用以打击纳粹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掌控。

  而哪怕用科学的理念去对待这些并不完全是错误,迟早有一天,白色克劳迪娅能被他们认知和解析,但有一个关键点被他们忽略了,或者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不愿意承认——所有的科学研究都是需要时间和运气的。但至少,如今这种情况下,时间已经不站在他们那一边。

  没错,事实就是如此,包括网络球在内,他们进入这个中继器世界,不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世界更加疯狂,疯狂败坏到彻底超出纳粹的掌控极限。他们加速了世界末日的到来,而让任何认知到世界末日而想方设法去挽回的人,都极度缺少时间。

  所有对中继器有图谋的人,都不会给予他们挽救自己世界的时间和机会。

  半岛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虽然目前看起来就是唯一且最终的计划,但哪怕最终各大神秘组织不能如愿,被什么人亦或者偏差效应,破坏了献祭,消弭了所有灾难性和阴谋性的神秘事件,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做本质上相同的事情。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我认为,就算真的可以拯救半岛,阻止献祭,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会即刻发生类似的情况,从而导致不可能真正中止事态的发展。只是拖延了时间,改变了最终战斗的地点,仅此而已。

  虽然明白这些事情,但我没有阻止阮黎医生的意思。我不认为她会成功,但同样无法否认她的努力和她的视角。她观测世界的方式、视角和对自己的人生所做下的定义和努力,构建了她身而为人的全部,我否定这些,就是否定了她的存在——从理智上来说,阻止她带走她当然是正确的,但上升到哲学角度,则完全不能这么做。

  “在我们的预想中,‘乐园’会为我们打开一个缺口,让我们可以用更直观的方式,去观测白色克劳迪娅对感染者造成的种种影响。在维持正常精神的前提下,去切身体会精神病人的视角,进而寻找精神侵蚀的秘密。”阮黎医生这么对众人说。

  “既然阮黎医生您还在坚持这个最初的想法,那么,和您理念不同的研讨会,已经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吗?”占卜师回过神来,问到。

  “不,他们想做的还要更加深入。我们的理念差别,不在于是否要制造出‘乐园’,而在于‘乐园’的药效程度。”阮黎医生别有深意地看了占卜师一眼,说:“我希望可以适可而止,步步推进,顺带还要和其他学术领域的专家进行分享,以更全面的视角去解析白色克劳迪娅。在这个过程中,‘乐园’只是一个敲门砖而已。而研讨会则试图使用‘乐园’让人变成超人,他们对药效的期许,是通过服药,对服用者造成强烈的刺激,一步就位地消除白色克劳迪娅的精神影响,哪怕有副作用也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说:“如果说,我一直在坚持的最初目标,是制造一种缓冲剂,一种神经解毒剂,一个敲门砖的话,那么,研讨会如今的目标,则是一种让人变成超人的人体强化药物。两者的本质,从这里开始产生巨大的差异。”

  “让人变成超人?”三井冢夫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他肯定是想起了逃亡的这一路上,所碰到的那些神秘专家和神秘事件。他大概认为,那些稀奇古怪又强大危险的力量,正是他们服用了“乐园”而获得成功的佐证。

  “变成超人?哪有这么简单?”阮黎医生嗤笑了一声,“他们的研究成果,不过是在白色克劳迪娅的精神侵蚀上,制造了更稳定的幻觉,让人在幻觉中成为超人,而不去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精神问题……亦或者说,让人根本无法区分自己成为超人这件事,到底是现实还是精神问题。这就是研讨会的‘乐园’很危险的原因,那是一群精神病人为了让大家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精神病人,从思想上彻底否定和忘却现实,而制造出来的超强效迷幻剂。服用者会上瘾,虽然他的幻觉无法直接对现实产生影响,但是,他在幻觉的引导下,所做出的行为,却会产生现实的影响,而这个影响经过幻觉的扭曲,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变成他想要的形状。更甚者,所有的服药者之间,会因为白色克劳迪娅的精神侵蚀,而彼此之间产生精神层面的联系,进而让某一个服药者产生的幻觉和另一个服药者产生的幻觉,产生某种联系,实现某些交互反应。简单形容,就是超人和超人之间的战斗和无法理解的神秘现象等等。”

  说到这里,阮黎医生刻意朝我和富江这边看过来。她的意思,我十分清楚,在她的眼中,我在服用研讨会的实验药物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倾向。或许,我不是全世界中最特殊的唯一一个,但是,我是站在她身边的人中,最特殊的那一个。她参与研讨会的研究,从根本目的来说,除了对抗末日,拯救世界,还有为我进行治疗。而是否可以完成我的治疗,在阮黎医生看来,正是拯救世界所不可缺少的一环。

  阮黎医生对三井冢夫等人所说的,关于白色克劳迪娅的精神侵蚀性的问题,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了。这是很早以前,阮黎医生就已经提出的结论——所有被白色克劳迪娅侵蚀的人,彼此的精神状态和所会看到的幻觉,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影响,牵扯着彼此的人格、记忆、经验和各种感官。这种联系,构成了一个基于精神的网络体系,进而导致个体的人类很难从这种幻觉中脱离出来。

  换句话来说,当我们在以“神秘”进行战斗的时候,在阮黎医生眼中,我们只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做着羞耻而虚假的动作,完全没有造成任何普通人程度以上的破坏,但却沉迷于此”的一群精神病人。

  我可以想象阮黎医生所描述的这种景象,的确有很沉重的羞耻感,然而,我自身无法体验和观测到,这种“毫无神秘”的景象,无法在敌人用“神秘”攻击的时候,坚信那全都是虚幻而什么都不做。相反,我看到过许多嘴巴和行动,都不承认“神秘”,认为那只是幻觉的家伙被神秘力量摧毁。

  阮黎医生的特殊,正在于她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不承认“神秘”,也不被“神秘”触碰的人。

  正因为不被神秘力量直接干涉,所以反过来也让她对无神秘保持着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态度。

  “自以为成为了超人,但只要旁人也觉得他是超人,更多的人承认他是超人,所以他就不会怀疑自己是超人这个事实,以及这个世界存在超人的事实……所谓的乐园,就是这样吗?”三井冢夫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浓浓的失落,“被外表迷惑,而内在没有任何改变?”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研讨会的路线,将会开发出来的只是一种强效******药而已。”阮黎医生摆了摆手,说:“那样的东西没有意义,只会进一步扩散白色克劳迪娅的影响。”

  “那我们要制造的乐园又如何呢?”健身教练将惊愕收敛起来,沉声问到:“虽然阮黎医生你的设想听起来不错,但实质上,不也是利用精神上的幻觉吗?”

  “是的,或许在产生精神幻觉是共同的特点,但是,我要制造的乐园没有成瘾性。”阮黎医生说:“它不会让人依赖精神幻觉,反而,会逐渐让人下意识去排斥这种精神幻觉。我想你们之前都做了噩梦,那是由我在研究中得到的一些副产物造成的,我那叛逃的助手利用了这种物质,用以制造混乱,不过,这种副产物也在某种程度上,具备我想要的那种乐园的特征。它不会让人自以为变强,也不会让人觉得再来一次的必要。它只是单纯的噩梦,没有人会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陷入噩梦之中。

  “也就是说,阮黎医生你希望研究出来的乐园,可以让服药者接触精神幻觉,但却不会被精神幻觉所迷惑?”占卜师似乎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

  “正是如此。”阮黎医生点点头,“但在研究过程中,必要的牺牲仍旧不少,研讨会在研究中所采取的那些不人道的做法,我也会应用。如果你们仅仅是因为这些手段过程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就逃离了研讨会,而试图来到我这边,那就只能说,你们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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