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1 理想乡
雨一直在下,灰雾的浓度降低了不少,周边的战斗已经平息。过负荷的连锁判定已经停止,我觉得双脚有些虚软。在我真的摔倒之前,富江搭了一把手。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自己点燃了,吸了一口,就塞到我的嘴巴里。
“你最喜欢的骆驼牌。”她这么说。尽管才刚刚和一个怪物打了一场,但她本人似乎并没有“遭遇强敌”的认知,一如平时普通的战斗,然后普通地结束了战斗。虽然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她表现出强烈的交战**,但事后却显得格外平静。我不认为这种程度的战斗可以满足她,只能说,也许那种战斗狂热,于她本人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情绪吧。
不能说,那只是一种表演,但是,她似乎真的可以随时随地进行最彻底的调整。
而我自己,在经历了那么一场不算激烈,却万分险恶的战斗后,精神不免有些疲倦。
我吸着香烟,和富江并肩坐在废墟的木料上,借助断了一大截的天花板挡雨。之前所战斗过的降维环境,在脱离之后完全无法观测到,而诺夫斯基自身出了问题,此时也不清楚,下场到底是如何。当我们回到正常的环境后,除了灰雾还在淡淡地持续着,所有在空气中弥漫的敌意都已经被雨水冲刷殆尽。
除了我和富江曾经居住的木屋,以及被阮黎医生强调过的“鬼门”所在处,其它建筑尽皆被外力摧毁,残桓断壁上不时还能看到焦灼的痕迹。
地方环境的破坏很严重,但没有扩散,磅礴的雨势和茂密的林地,掩盖了曾经发生过的激烈战斗。
我摸了摸自己的右腿。猜想着,这一次到底是自己的运气够好,还是因为命中注定了,自己不会在这里失去右腿呢?
我不觉得诺夫斯基的下场会很凄惨,反而有一种感觉,诺夫斯基和富江的遭遇,以及它的惨败,正是它重新崛起,变得更加强大的一个前提情节。这也意味着,哪怕不是我和富江在场,它也会碰到其他的“怪物”,最有可能的,正是纳粹的异化右江,也同样会在她的手下吃了大苦头后,产生相应的变化吧。
根据已经掌握的情报。
我和富江的组合、异化右江和夜鸦夸克的组合,两者放在一起,总会带给我一种微妙的重叠感。
不过,实际情况到底会是怎样,也只有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才能确定。
如今所有的猜测,其实只能做一个心理上的预防罢了。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雨。”我随口说到。
“那一定是在事情彻底结束之后吧。”富江也仿佛只是随口回答。
“今天的雨声真是喧嚣啊。”我说。
“听起来就像是在哭泣。”富江回答。
“但是,并不是痛只有痛苦才会哭泣。”我站起来,对她说:“如果无法挽回悲剧的话,笑中带泪其实也不错。”
“怎样都好。只要阿川喜欢的话,就那么做吧。”富江说:“抱歉,我其实对这种事情很没辙。也不清楚该怎么做才好,一直以来,我都不刻意去做什么。”
“有关我的事情也是?”我笑起来。
“除了阿川你的事情之外。”富江斜着身子,挨在我的肩膀上,“我一直都觉得,和阿川一起面对敌人,然后像是现在一样,经历一番苦战后,在废墟上享受胜利的果实,就是最浪漫的时刻。”
“其实……我有时反而会觉得,平静的日子或许更好。”我说:“虽然以前总说,喜欢遇到一些刺激的事情,想要经历他人都从未有过的事情,在一个无比宏大的冒险中,如同英雄勇者一样去战斗。但是,现在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你后悔了?阿川。”富江盯着我问到。
“不,也不能说是后悔,只是觉得,这样的大冒险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总该有一个终点,哪怕是一个暂时的结果也好。”我认真想了想,以自己最真实的心情,回答她:“你看,所有的冒险故事,都会告一段落,而那就是一个剧本的落幕。也许会有新的剧本,新的故事展开,也许主角还是原来的人,亦或者是新人,但那已经是另一个开始。”
“所以,阿川想要停止了吗?”富江的眼神充满了认真,其实,她身为人形江,以这样的态度和口吻,向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总会让我觉得,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暗示,然而,我却不能期待,它会像是女神一样,手杖一挥,就实现我的想法。对这个世界,对“江”和“病毒”的存在,对我而言,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完整而真实的解释,所有的理解,都仅仅是我局限于自身所见所想的猜测而已。
但即便无法肯定什么,我也仍旧十分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的,我想停止了。但是,那必须是我可以接受的结局。”
“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抵达阿川想要的结局。”富江突然这么说到。
这一刻,她变得不再像是她。我也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一直以来,名为“富江”的人形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神态,对我说这样的话题。以往的她更像是风,一股强壮而干脆的疾风,也许偶尔会停留,偶尔会在某一样事物上盘旋,但最终还是会悄然消失。她是最终兵器999,在末日真理教中,拥有特殊的身份,是理论上知晓大多数秘密的人物。然而,她从不谈论那些秘密。
我觉得她爱着我这个高川,但我一直都不觉得,她会和现在这样,跟我谈论所谓的“结局”。
此时此刻,她给我的感觉,和以往截然不同。
就像是,她要将一张视而不见的牌翻开,而牌面之下的图案,到底意味着什么,却让人感到紧张和无措。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就如同站在一个分歧点上。而自己的回答,所做出的选择,将会决定许多事情。但另一方面,我不清楚,自己的哪一种回答和反应才是正确的。
她在和我谈论“结局”?我不由得想,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是的,她看过我写下的所有自己所经历过的故事,无论那多么荒谬,而她是以怎样的一种身份和角度,和我谈论所谓的“结局”?
突然间,我有点儿毛骨悚然。
我再看向她的时候,她的样子虽然没有半点变化,可是,在她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探出只鳞片爪。
她的声音,好似从天而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前往理想乡。”
“理想乡?”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在所有的哲学和神秘学中,这都是一个代表着虚幻般完美的符号。
而于我而言,这个词语所唤醒的第一个记忆,却是那幻觉一样的声音。
声音述说了关于魔女的十个夜晚的故事。故事的表面内容是:追求理想之人,在前九个夜晚,经历了残酷的洗礼,而在第十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让我格外在意的是,前九夜的经历,和第十夜的获得,充满了反差和矛盾,而让人感受到深深的不详之意。
“献上祭品,称颂魔女后的第九夜,魔女复苏,无人生还。”我不由得重复着那曾经于内心深处响起的歌谣:“第十夜,旅途结束,终至理想之乡。”
我看向富江那和以往截然不同,让人感到恐惧的眼睛:“这是真的?”
“也许。”富江的神态突然又变了回来,变成了普通而正常的那个女性,“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这是万无一失,一定可以达成自己理想的方法。正因为有这样的魔力,所以才会一直流传下来,被人们所追寻。据说有人已经实现了,但实际上,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其实只当作笑话来看待,但或许阿川需要它。”
“为什么……”我不由得说,却被她打断了。
“因为,阿川想追求的结果,就是理想的结果,但却是除了抵达理想乡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实现的结果。”富江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会战斗,享受战斗的喜悦和生命的精彩,对于我来说,结果不是重要的,更不是必要的。例如,我和阿川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个过程,而并非最后的结果。但是,因为阿川有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找出我所知道的,可以实现这个结果的可能性。”
“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舌头好似打了结。
“除了抵达理想乡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富江再一次重复到,“如果阿川你决定了,必须要有一个终点,那么,我会陪你走到终点。对我来说,过程比结果更加重要,但如果阿川选择了结果,也没有关系。”
她这么说,就好似,当我抵达了终点,她就会消失一样。
不,考虑到各种情况,这种可能性却并非没有。可是,没有她的结局,也并非是我想要的结局。
“你就在我想要的结局里!”我不由得大声说到。
“我知道,所以——”富江轻轻在我的嘴唇吻上,“最理想的终点,就只有理想乡了。”
我的意识突然开始模糊,视野昏暗下来,富江的声音逐渐远去:“没关系,只要是阿川的选择,一定是可以接受的。”
“等等!”我努力伸出手,用力挺起不受控制的身体。
一刹那间,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眼前一片明亮,而自己正挺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但是,四周的景状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仿佛影片胶卷于中间截断了,而将两个不同的场景贸然连接起来。
这是一个完好的房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光滑的曲面闪烁着冷光,而指示灯的闪烁,更是让人有些目眩。
我所在的位置,就在一张手术台上。头上的无影灯还没有关闭,仿佛刚刚才做了一场手术。明显的疼痛感从右腿传来,稍微让我清醒了一些。
对了,右腿。我不由得垂下目光望去。
本应该恢复正常的右腿,腿根、膝盖和脚踝,都缝上了阵线,的确是刚刚做完手术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身体,我不由得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一身仿造片翼骑士做出的全覆盖式武装,已经彻底从身上消失了。
或许应该说,如果自己还穿着那一身,当然是不可能进行手术的。
不过,我有必要进行手术吗?
右腿的话,虽然在战斗中一度缺失,但却在战斗结束后已经恢复正常了才对。
上一刻最清晰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富江身上。
富江——
“富江!”我大声喊道。
房间里除了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我想下床,但是右腿不听使唤,那份痛楚就像是没有打过麻醉一样。我在手术台上挪动身体,尽量让自己可以观察到房间内更多的地方。我猜测着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全都和阮黎医生有关。
在和富江交谈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今的情景,让我和富江在一起的情景,变得有点儿虚幻不安。
如果是阮黎医生的话,一定会认为,在某个时间段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吧。
可是,那样的事情……
我没有继续呼唤富江,她的确不在这里。
又过了一分钟左右,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那人走进来,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脖子上还夹着听诊器。
“你终于醒了。阿川。”来者正是阮黎医生。
现在,情况似乎又回到我所想象的那样了。
“我……这是……”我没能把话说完,阮黎医生掏出医疗手电,对准我的瞳孔照射,当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时,就被她喝止了:“别动。”
听她的摆弄,又过了几道检查程序,阮黎医生才用一副提醒的口吻对我说:“一个小时前,你的病情发作了一次,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右腿已经受到重伤。于是,我们给你做了手术。不过,不需要担心日后的行动问题,这次手术很成功。”
手术?右腿受到严重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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