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八）

　　这是一个死去的城市。

　　往日的宏伟建筑化为风雪中沉默而孤寂的残垣断壁，呼啸的朔风穿行于残旧的建筑之间，发出阵阵宛如呜咽般的响声，像是在悼念逝去的辉煌。

　　这座昔日曾矗立在北境千年的雄伟城市，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凛冬。

　　而今却只是一堆供后人唏嘘的乱石。

　　迦彦走在一片残破的废墟之中，放眼望去，倒塌的建筑变成一地的大小不一的碎石，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白雪之下，青苔遍地，杂草丛生。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力量，才能把整座城市变成如此荒凉的废墟？

　　迦彦只在皇宫收藏古老典籍的记述中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传说在中古世纪，拥有强大力量的巨龙们就曾用魔法和吐息蹂躏过一座座精灵建造的城市，让那些宏伟的城市也如同眼前的凛冬城一样消逝凋零。

　　但是十二年前的凛冬城，拥有艾略嘉德大公这样的绝世剑圣，有数百名魔力强大的暴雪法师，即便是大陆诸国中武力最强大的龙枪王朝，也难以攻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化为了一地的废墟？

　　这一直是困扰大陆无数历史学家的谜团。

　　而知晓一些那个夜晚内幕的，也因为忌惮光明教会的缘故，而不敢出声。

　　“如果，这真的是光明教会所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迦彦站在荒芜的废土中，看着眼前残破的亭台楼阁，喃喃自语。

　　她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未来，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

　　迦彦不敢去设想那样可怕的场景。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往昔凛冬城的中央，跃过几堆高耸的废墟，依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凛冬城的中央广场上。

　　广场尽头，有一座拱门，孤零零地在寒风中矗立着，通往身后一处倾塌的宏伟建筑。

　　大公府。

　　迦彦站在大公府的拱门前，凝视着拱门上依稀熟悉的艾略嘉德家族徽章。

　　一个如刀刻般鲜明的日子浮现在她脑海中，十四年前，她在一众龙枪骑士的护送下来到这扇拱门外，广场外围挤满了无数好奇围观的凛冬城居民，

　　市民们拥挤在一起，把广场外围围堵地水泄不通，只为目睹传说中的龙枪皇女的容******着白马的小女孩一脸平静地走在骑士队前列，根本不像是朵需要被呵护的花朵，反而像是个真正走过沙场的骑士一般。

　　看到这一幕，无数凛冬人吃惊地张开了嘴巴，随后，惊呼声、赞美声，口哨声瞬间响彻全城，鲜花和雪花交融，在她面前铺就一道美不胜收的地毯。

　　在拱门外，她看到了腰配长剑，站在门口等候的凛冬城大公，站在大公旁边的，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小男孩，小男孩拉着父亲的手，抬起头，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马上的迦彦。

　　直觉告诉她，这个小男孩就是她未来的未婚夫，她将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很高兴见到你，殿下。”凛冬城主人富有北国男子气概的沧桑面孔上露出一个让冬天也为之温暖的笑容，伸出一只手，将幼小的迦彦搀扶下马，轻声说道：

　　“欢迎来到凛冬城。”

　　“欢迎来到凛冬城。”

　　一个声音在迦彦耳边响起。

　　迦彦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这个声音，并不是她记忆中艾略嘉德大公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踏着积雪向她走来，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带着几抹邪异，眉宇间挂着几分玩世不恭。

　　他的眼珠居然是淡淡的灰色。

　　每落下一步，他的脚边便会爆开一团火焰，将地上的积雪融化，而他的威势也在一点点攀升着。

　　圣域强者！

　　迦彦皱起了眉头，迅速调整好呼吸，转过身来，五指放在了身畔的剑柄上。

　　“本来是为了找另外一个小子，不过，这里似乎出现比一个他更合适的对象。”

　　灰袍男子以充满恶意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迦彦，“继承了龙族血统的蝼蚁，做好成为神皇陛下祭品的觉悟了么？”

　　是敌人！

　　从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中，迦彦迅速判断出来者不善。

　　不过她没有慌乱，身为圣龙血脉继承者，大陆最强的战斗天才，即便遇上圣域级别的对手，她也无需畏惧。

　　她冷冷地扫了不断逼近的灰袍男人一眼，手腕用力，长剑瞬间出鞘。

　　与利剑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团暴烈无比的元素风暴。

　　空气中泛起五颜六色的元素光芒，箭矢般齐齐射向灰袍男子。

　　灰袍人眼中闪过诧异之色，手一挥，凝聚出一面由浅灰色能量形成的护盾，拦在身前，硬生生抗下铺天盖地而来的元素乱流。

　　可是作为最顶级的龙脉者，迦彦的技能岂会如此容易抵挡？

　　一声清啸从女龙脉者口中发出，浓郁的元素气息凝固成无数球体，冰雹般坠落。

　　轰！

　　广场上，掀起一阵密集的爆炸声，恐怖的能量风暴直接摧垮了尽头的拱门。

　　迦彦却依旧警惕地环视着广场四周弥漫的烟尘，直觉告诉她，那个敌人还没有倒下。

　　“呵呵，很好，居然拥有【元素掌控】这种罕见的龙脉能力，看来传承给你血脉的那头龙并不是个废物，说不定还是高等龙族的一员。”

　　灰袍人阴冷的笑声在朔风中响起，从浓烟中踏出，全身毫发无损，“看来，你的祭品等级还要再重新评估一下。”

　　迦彦，长剑闪耀着暗金色的光彩，脚步一点，身形迅疾如北风，朝着灰袍人冲去。

　　这个家伙给她的感觉很不好，所以她决定先发制人。

　　灰袍人冷冷一笑，抬手握住了那柄长剑，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人类的武器，除非是达到传奇等级，都会被他直接捏成废铁。

　　在握住长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微微一缩。

　　这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利刃，明明没有任何炼金效果，此刻在他的手掌中不断蜷曲，却根本没有断裂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

　　一个古老的名词出现在灰袍人脑海中。

　　“【金属强化】？”灰袍人脱口而出，眼眸中光芒闪动，猛地发力，澎湃的力道汹涌而至，想要用蛮力直接摧毁迦彦的长剑。

　　然而，无论他怎样用力，甚至在掌心中渗入强大的魔力，那根弯曲到极致的暗金色长剑依然不肯断裂，倔强地保持着最后的韧性。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迦彦竟然能够和他相互角力。

　　砰！

　　炸裂声响起，迦彦闷哼一声，连退数十步，手中的金属长剑断成了无数碎片，鲜血从她唇边淌下，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在纯粹的身体力量上，她还从来没吃过亏，就连天生神力的野蛮人都没法胜过她，但是这个灰袍人却做到了。

　　这个灰袍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灰袍男人同样后退了数步，金属碎屑溅满了他的灰袍。

　　可他却一无所觉，而是死死地盯着迦彦，“元素掌控，金属强化，居然同时拥有两种高阶龙脉能力，还拥有和人形状态的我不相上下的力量，你的血统究竟是来自…”

　　“难道说？”灰袍人

　　灰袍人低吼一声，无比恐怖的魔力气息从他脚下爆发，化为包裹全身的灰色烈焰，刹那间绽放出的光华将整个广场悉数染成了灰色。

　　整个广场，都在他的力量下缓缓颤抖，像是地震来临的前兆。

　　圣域巅峰！

　　迦彦大吃了一惊，圣域巅峰的强者，整个大陆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其中过半还都是龙枪王朝的龙骑士，而这个灰袍人显然不在她知晓的那些名字里面。

　　面对一位圣域巅峰强者，迦彦就算再怎么骄傲自信，也要拿出自己最强的状态来对待。

　　一声龙吟从迦彦口中发出，激昂清越，直入云霄，地面的碎石在龙吟之声中纷纷炸裂。

　　她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手臂上长出了细密的暗金色龙鳞，耀眼的鳞光跃动着，指甲变得尖利而细长，正是体内龙脉血统激发的象征。

　　她冷冷地盯着眼前展现出圣域实力的灰袍人，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旺盛的斗志。

　　灰袍人咧嘴笑了起来，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暴戾的喜悦，“很好…就让我来检验一下你的血统吧，龙脉者。”

　　两人的身影同时在原地消失，然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广场中央，然后撞击在一起。

　　一团狂暴的旋风以他们碰撞的地点为圆心卷起，然后向四周扩散，周围的乱石像纸片般被卷向高空，化为漫天的石屑雨点般洒落。

　　两个快到不可思议的身影，以突破声音的速度，在废墟中激斗，纵跃。

　　他们交战过的地方，大片的烈焰涌现，将一座座废墟点燃，无数坍塌的建筑在烈焰和狂风中被彻底摧毁。

　　暴鸣声从中央广场一直蔓延到凛冬城的北区，火光咆哮着前进，将一切建筑吞没为火中的剪影，热风像恶魔的低吼，吹散了所有的雪花，在偌大的城市里游荡。

　　然而，就连狂飙突进的热浪也追不上那两个飞速缠斗的人影。

　　在顶尖强者爆发出的速度面前，北风都望尘莫及。

　　凛冬城的地面不断撼动着，被雪花吹拂了千年的地面像风干的牛皮一样绽开道道裂纹，然后炸开，掀起一道道一人来高的土浪，拱起一座座土丘。

　　迦彦五指并拢，悠长愤怒的龙吟声从她口中发出，全力一拳轰击在灰袍人的身上。

　　龙爪上附加着的无上力道直接轰碎了对方护体的魔力铠甲，将对方给震了出去。

　　但是，她的脸色也为之苍白，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倚靠在一面高耸的墙壁下，不停地咳嗽着，皮甲已经完全损坏，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

　　这场穿越了半个凛冬城的追逐战，终于结束。

　　在她面前，数百米开外，那名灰袍人半跪着，胸口处多出了一个凹陷的拳印，那里是心脏的位置，正常人中了这么一拳，必然已经直接倒地死亡，哪怕是圣域巅峰强者也不会例外。

　　但是，这个灰袍人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然后抬起头，眼神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癫狂，以及贪婪。

　　“哈哈哈哈哈…”

　　他像个醉汉一样仰起头，望着天空，摇晃着脑袋，发出无比刺耳沙哑的笑声，“想不到，我居然有幸收获到这么一个宝贵的祭品。”

　　他的手指因为兴奋而发抖，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脸颊中，“凯兰卓斯，你这个无耻的背逆者，看见了吗？继承了你体内血脉的人类，将要成为伟大神皇陛下的食物。”

　　迦彦脸色异常苍白，先前的大战将她的魔力和体力都消耗了大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都没有死？”

　　灰袍人止住了笑声，只是仍在不住冷笑，“很遗憾，人类小姑娘，你的确很强，继承了凯兰卓斯那个家伙很多能力。”

　　“换做是一般的人类，就算是你们人类中的圣域强者，只怕早已经死了，而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灰袍人眯起了眼睛，“你还没有发现吗，我根本就不是人。”

　　迦彦瞳孔一缩。

　　下一刻，从灰袍人口中，发出了她很熟悉的声音，悠长而古老，像是漫漫黄沙敲击在青铜器上。

　　龙语。

　　这个家伙，难道也是个龙脉者？

　　灰袍人身上的灰袍猛地裂开，露出了结实健壮的肌肉，然后，他的整个身躯膨胀起来，皮肤变成了灰色，密密麻麻的鳞片像气泡一样从他肌肤上冒出。

　　迦彦这才注意到，男人森然的眼睛里，有一道竖线，冰冷如剑。

　　吟唱声中，他的身体还在不断膨胀，全身的骨骼和关节噼啪作响，像是在经历着蜕变一样，背部肋骨的部位猛地鼓起，一个个惨白的凸起从身上弹出。

　　同时，无比恐怖的威仪从他体内扩散，迅速笼罩整个城市。

　　迦彦脸色剧变，她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家伙，根本不是龙脉者。

　　他，或者说它，原本就是一头龙。

　　迦彦毫不犹豫地使用自己的隐秘能力--【空间转移】

　　然而周围的空间刚刚波动，一道威严而冷漠的龙文音节便在空中响起，澎湃的魔力气息涌来，将尚未激发她的血脉能力直接打断了。

　　“想在我面前使用【空间转移】，等你拥有尼伯龙根那样的实力再说。”

　　从眼前的怪物喉咙中发出戏谑的嘲讽，这句话是用龙语完成的，但是迦彦却听懂了。

　　最后，这头化形为人的巨龙终于解除了变形术。

　　一只身高近五十米的灰色巨龙出现在了迦彦面前，像一座灰色的山丘，用戏谑而冷酷地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巨大的双翼轻轻一扇，一阵暴风翻滚而出，城中飞沙走石。

　　迦彦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接连撞碎了几堵墙壁，一路飞退，最后惨然摔在一条长街上。

　　灰色巨龙收起了羽翼，恨恨地说道：“千年前，你的先祖背叛了我们，现在，所有的痛苦，都将回到它的后代身上，由你来承受，我要狠狠地蹂躏你一次，然后再把你的肉体和灵魂献给神皇陛下。”

　　长街上，迦彦艰难地站了起来，一口血喷在长街上，眼里闪过一抹深深的自嘲。

　　“果然，再强的龙脉者，终究也不是真正巨龙的对手么？”

　　在她面前，那头巨龙已经飞到凛冬城上空，冷漠地俯瞰着她，似乎在想用什么方式折磨她更合适。

　　迦彦心头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这头强大而可怕的上古巨龙。

　　正如普通人无法战胜龙脉者一样，她在真正的巨龙面前，也显得那样无力。

　　“要死了么？”

　　迦彦轻轻撩了撩头发，挺直了身体，环顾四周，神情十分平静。

　　她是骄傲的迦彦殿下，就算是死亡，也要保持站立的姿态。

　　况且，能死在这座城市里，未尝不是是一种缘分。

　　迦彦心里轻叹一声，眼前忽然闪过了迪恩的面容。

　　也好，这样就不用在战场上和你生死相见了吧，迦彦心里微微一宽。

　　迦彦缓缓闭上了眼睛，指尖的鳞片闪过寒芒，抵在了雪白的喉咙上。

　　她宁肯自尽，也绝不会让自己的身体落在一头恶龙手中，被巨龙蹂躏至死。

　　就在她五指准备用力的瞬间，一只手温柔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迦彦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法师，“迪恩，你…你怎么会过来？”

　　“我再不来，你就要死了。”

　　君士坦丁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你在雪原上说过，我不能死，所以，我又怎么能看着你死？”

　　“如果让你死在凛冬城，父亲的灵魂也不会原谅我。”君士坦丁笑了一下，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接下来，都交给我。”

　　他的手指一挥，一团强大的魔法光辉在头顶铺开，裹住了迦彦的身躯，让她浑身一颤。

　　这股奥术气息如此强大，根本不是中阶魔法师应该达到的程度。

　　“皇冠法师。”迦彦不可思议地说道。

　　“迪恩，你究竟是…”迦彦望着少年的侧脸，忽然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巨龙在空中盘旋了一周，看到君士坦丁，眼里闪过一抹短暂的惊讶，然后发出了雷鸣般的狂笑声，在凛冬城上空回荡不休，“一天之内，收获两个祭品，真是大丰收啊。”

　　笑声过后，灰色巨龙眯起了眼睛，“你就是德雷克斯拜托我追杀的那个人类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魔力，也算不错。”

　　“不过在感受到我的气息后，你居然还敢从正门闯入，正面出现在我的面前，到底是愚蠢？还是无畏？”巨龙冷漠地眯起眼睛。

　　“主人回家，为什么要走后门？”

　　君士坦丁仰头望着天穹中翱翔的巨龙，平静地说道。“反而是你这只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我家里的龙，在我这个主人面前咆哮，到底是愚蠢？还是太过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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