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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理念


    看着依旧泣不成声的李瑞鑫,陈文坚定的说道:“李兄弟,以你的武艺不应该在此蹉跎岁月。和我一起走吧,去福建,那里才有未来,才是报仇雪恨、终结乱世的开始。”

  听到这话,李瑞鑫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满脸疑惑的问道:“陈先生,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这里距离南京很近,小人觉得,只要能够收复南京一切便大有可为。”

  南京!

  就凭着这句话,此人就不应该默默无闻的死在这里。

  陈文沉吟了片刻,轻蔑的说道:“我知道这里离南京很近,也正是因为太近,这里并不容易发展出足够抵定南京的实力。而且浙江王师如同一盘散沙一般,鞑子就靠着严我公的一条舌头就能动摇山海,此处实非成就事业之地。”

  无论是鲁监国行朝内斗频仍,还是这两年严我公劝降了众多的不稳定分子,都是李瑞鑫看在眼里的。听完这话,他也不由得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而福建则不同,我准备投效威远侯军前,他占据海岛可以不受干扰的练兵,他拥有众多海船和水手,而我的计划则是利用数年的时间通过练兵和参与威远侯的军事行动来锻炼士卒、扩大军队规模,然后利用海运一口气将数万大军直接投放南京,一战定胜负。”

  李瑞鑫瞪大了眼睛,凭着他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海运的明朝人,又如何能够理解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历史上郑成功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而且他还成功了,若不是那场莫名其妙的南京之战,没准他就真的逆转未来了。

  陈文笑了笑,说道:“为什么不可能?唐末两浙第一名将顾全武就这样干过,而且成功了,虽然他只是从绍兴府海运军队到嘉兴,但是那时的海运技术能够和现在相比?我大明的海商既然可以靠海运每年往日本和马尼拉倒腾瓷器、蚕丝、丝绸等物,那我们为什么不能靠海运行军作战呢?”

  陈文的这段话在李瑞鑫的脑海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这样匪夷所思的战略战术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李瑞鑫觉得,这样的战术既然自己想不到,那么满脑子骑射无双的鞑子也一定想不到吧。

  看着李瑞鑫的神色,陈文觉得胜利距离他已经近在咫尺了,于是乎他决定再扔出一个爆炸性的理论,把这扇门开得大一些。

  “或许李兄弟你心中会疑虑,我陈文凭什么相信自己一旦到达威远侯的麾下就可以受到重用。”

  这句话正是李瑞鑫此刻心中所想的,再绝佳的战略战术也需要有实行的资本,否则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历史上很多名将都要读《春秋》,而我所见过的武将里大多却连字都不认识?”

  这个问题的出现一下子引起了李瑞鑫的兴趣,虽然他没有考虑过,但是听听总会有进益的,就像听陈文讲古一样。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李卫公问对》中有对用兵的正奇之论,相应的对武将也有类似的划分,他说武将分为两种,一种是守将,而另一种是斗将。所谓正而无奇,则守将也;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得,国之辅也。”

  “守将易得,斗将难求。事实上绝大多数合格的武将都是守将,因为只要规规矩矩的用兵便不会有大错;但是斗将则不同,斗将好用奇兵,胜则一战功成,败则全军覆没,是故,奇正皆得,国之辅也。而这些国之辅弼便是历史上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名将。”

  把论点带回到名将这个概念之后,陈文继续讲了下去。

  “《孙子兵法》讲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从古至今,我华夏诞生过很多名将,他们其中的一些或许在后四种德行上更为明显,但是你仔细回忆下,即便是这些正奇皆得的名将中又有哪个不是智力超绝之人?”

  “说到现在,问题又回来了,为什么名将们都要读书?这很简单,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天生就才智过人,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是通过读书,一个常人也可以增广见闻,提高智力,所以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名将们才会去读书。”

  “也正是这个原因,文官大多不知兵,但是真正知兵的文官反而比武将更善战,比如熊廷弼。萨尔浒之战后,熊廷弼代替杨镐经略辽东,期间重整军备、安抚流亡,屡次击败老奴。后来就连那些反对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其在辽则辽存,去辽则辽亡。”

  发觉自己好像有点扯远了之后,陈文立刻把话题转了回来。

  “每个人读书都会有不同的感悟。余自九岁开始读史书,到崇祯十二年始读兵书,两年后再读史书。直至今年,自觉小有所成,方才南下投效王师。”

  说到这里,陈文话锋一转。“李兄弟久历战阵,又曾在靖国公帐下效力,想必也知兵之人。在下斗胆请李兄弟参详则个,可好?”

  “不敢,陈先生乃是大才,小人聆听受教就是了。”说着,李瑞鑫躬身一礼。

  “如此在下就献丑了,李兄弟可知道庙算一词?”

  “庙算?”听到这词,李瑞鑫面露轻蔑。“那是文官的事情。”

  文官领兵就个笑话,尤其在武将眼里,更是如此,而陈文要的就是这份蔑视。

  陈文笑着摇了摇头。“上古之时,庙算就已经存在,在那个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时代,这个词是指战争开始前在庙堂占卜的仪式。”

  “到了今天,就像李兄弟说的,那是文官的事。而据在下所知,绝大多数领军文官看来,所谓庙算就是对着地图或者干脆连地图都不去看就凭空设想一个计划,然后叫武将去实施。不过,我要说的也和这个没有半点关系。”

  明朝中后期,随着文官在地位上彻底压倒武将,出现了一种三驾马车的指挥体系。即文官负责战略运筹、监军太监负责军需的发放和分配、而武将则负责克敌制胜。

  这样的体系对于文官来说有着极大的优势:打了胜仗,文官功劳最大,其次是监军太监,而武将的军功就只能去算斩首;打了败仗,就是武将执行不力,如果武将力战而死,那么就肯定是那些阉竖贪墨了军饷导致战败,反正锅用不着文官来背。

  “《孙子兵法》中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

  “可是怎么算,你想过吗?”

  这怎么算?

  李瑞鑫迷茫的摇了摇头,听着陈文的后话。

  “举个例子,我读书时,发现了很多战场上或是战场之外的规律,并将他们总结了下来。其中一个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兵种相克理论。”

  兵种相克理论出自美国著名军事历史学家阿彻·琼斯所著的《西方战争艺术》,乃是20世纪后期才完成的军事历史著作,这个理论在陈文那个时代的电脑游戏里得到了普遍的运用,诸如远程克近战、近战克突进、突进克远程之类比比皆是。

  “我将历史上出现过的兵种分为四大类,即是重骑兵、轻骑兵、重步兵和轻步兵。这里的轻重并非披甲,而是他们在战场上负责执行的作战任务。”

  “即是重骑兵持马刀、骑枪冲锋,轻骑兵持弓箭、投石索骚扰,重步兵持长枪、刀盾列阵进攻防御,轻步兵持弓箭、弩机、火铳、火炮作为火力支援。”

  说到这里,李瑞鑫觉得自己模模糊糊的触碰到了陈文口中的理论的脉搏,只是依旧不太清楚罢了。

  见李瑞鑫还有些迷茫,陈文想了想,说道:“这样说吧,两个骑兵,一个顶盔掼甲把自己和战马包得密不透风在阵前持弓箭射击,另一个则是人马皆一丝不挂持马槊冲锋,哪个是重骑兵?哪个是轻骑兵?”

  听到这里,李瑞鑫恍然大悟。“自然是冲锋的是重骑兵,射击的轻骑兵啦。”

  “回答正确。”说着,陈文微笑着双手拊掌,这李瑞鑫不愧是黄得功亲兵出身,对于军事的领悟能力很是不错。

  “我所说的兵种相克理论就是在同等训练程度、军官指挥能力和平坦无干扰地形等理想条件下下,战场上会普遍出现的重骑兵克制轻步兵、轻步兵克制轻骑兵、轻骑兵克制重步兵、重步兵克制重骑兵的战场常态。”

  听到这里,李瑞鑫呆若木鸡,呼吸越加的沉重起来。这些理论就仿佛在他的脑海里设置好的定时炸弹被引爆一般,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陈文所说的他很清楚,无论是从黄得功那里,还是从他的父亲兄长口中,他得到了很多关于战阵之上出现什么状态,使用什么兵种应对的经验之谈。

  可是这些却从来没有人总结过!

  李瑞鑫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许许多多能够称之为名将的人,但是能够被历朝历代所膜拜的兵圣只有孙武子一个人而已,因为他的《孙子兵法》为后世兵家所传颂。当然,本朝的戚少保凭借着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绩和那几部为天下武人研读和收藏的兵书,俨然成为了新一代的兵法大家。

  可是,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读书人,却只是凭借着读书就能将武将们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不传之秘总结成理论,这难道就是天纵奇才吗?实在是太过于耸人听闻了。

  眼见于此,李瑞鑫决定考一考陈文。

  “陈先生,您说轻步兵克制轻骑兵,这是一定的吗?”

  陈文想了想,回答道:“轻步兵之所以克制轻骑兵是因为步弓、弩机之类的武器要比骑弓射程要远,而且在地面上比在马上更容易拉弓。所以,这在理想条件下是一定的,但是战场上却不一定会如此。”

  “一旦轻骑兵放弃了对射,冲杀到轻步兵眼前,凭借着其携带的马刀和马匹的冲击力发起冲锋的话,就可以完成从轻骑兵到重骑兵的转换,形式自然会被逆转,所以战阵之上轻步兵需要重步兵保护。”

  “不过,这也只是轻骑兵面对轻步兵和轻骑兵这样的投射兵种才会如此,如果轻骑兵有这招去冲击重步兵的大阵或者是和重骑兵对冲,那么只会死的很惨。”

  “既然您说到了转换,那么轻步兵可以转换为重步兵吗?”

  “可以,不过要看他面对的谁?如果他只是面对同样的轻步兵的话,这样做可以,但是其他兵种就不行了。比如面对重骑兵,重步兵靠的是长枪结阵才能克制重骑兵冲锋,就连刀盾手这样的重步兵都不行,更何况只是客串的轻步兵呢。”

  “轻骑兵既然克制重步兵,那么它克制重骑兵吗?”

  “轻骑兵克制重步兵的原因,是在于它可以通过速度的优势来不断骚扰没有轻步兵支援的重步兵,从而使得重步兵无法结阵。重步兵的阵型一旦被破坏,那么它在战场就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理论上,轻骑兵也可以克制重骑兵,不过这种克制并不是完克,因为重骑兵不像重步兵只能结阵冲锋,重骑兵可以在轻骑兵停下射击时发起冲锋,而轻骑兵一旦被近身,那么下场就和被重步兵冲锋的轻步兵一样,而这关键还在于两者的精锐程度和将领的反应,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理论了。”

  “举个例子吧,成吉思汗曾经根据草原围猎发明了一种战术,叫做莽古歹战术。蒙古人面对重步兵结阵时,就是通过轻骑兵的骚扰打乱重步兵的战阵,然后用重骑兵冲锋彻底击败对手;而面对重骑兵时,一样是用轻骑兵骚扰,引诱重骑兵冲锋,然后用速度的差距拉开距离,就像放风筝一样,如此往复,直到对方重骑兵马力不足时,再由重骑兵冲锋结束战斗。”

  这个战术是陈文从论坛上看到的,至于是不是这样用,他并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李瑞鑫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么……”

  在陈文回答了这个问题后,李瑞鑫接着又问了三、四个问题,有的陈文马上就做出了回答,而有的则是考虑了一会儿才交出答案。不过,成绩看来都还算及格。

  终于,李瑞鑫拿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陈先生,如果对方战阵轻重步骑四种兵种齐全,应当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就要困难很多了,陈文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已经不是理论那么简单了,而是到了考量主帅能力的时候。”

  “这样啊。”这个答案显然不足以说服李瑞鑫,而他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些遗憾。

  看到了李瑞鑫的神色,于是,陈文再度变身为充满了正能量的新青年,就像他曾经面对胡二时那样。

  “我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本人学习兵法是半路出家,也没有上过阵,面对战场经验丰富的武将时肯定会吃亏。所以我的办法是建立一个赞画军务的团队,通过对天时、地形、武器射程、装具和兵种搭配等影响胜负的条件进行估算,然后利用众人之智来压倒那些身经百战的良将。”

  陈文口中的赞画军务的团队其实就是近代军队的参谋制度,近代军队凭借着这项制度完成了指挥体系的蜕变,而其中的参谋系统就是军队的大脑。

  传统军队是凭借统帅自己一个人忙活,所有的信息都在统帅一个人身上汇总,由他自己制定方案,决策方案,监督执行方案。而参谋体系把统帅解放出来,使其重点思考战略决策,参谋来负责方案设计,执行统帅意图,从而使精密如机器的近代军队成为可能。

  此言一出,李瑞鑫立刻陷入了沉思,而思考的结果却是他越是想下去就越觉得激动不已。

  从他的父亲成为黄得功营中的一个把总开始,李瑞鑫便在黄得功帐下效力。黄得功武勇过人,始终是他的榜样,而他也渴望有一天可以像黄得功一样凭借着自己武勇封侯赐爵。

  黄得功死后,随着榜样的消失和家人的失散,他便陷入了痛苦和迷茫。这么多年了,他见过很多武将,但是在他眼里却没有人能够比得过黄得功的,所以他也再没有为任何人效力过。

  可是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却着实的让他大开了眼界。

  作为亲兵,李瑞鑫很清楚黄得功只是粗通兵法,更多的是靠着武勇战胜敌人,而这也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武将而言最简单也最常见的办法。

  但是,今天陈文的一席话,却让他明白了,为什么历来智将要比勇将的评价更高。想想历史上的那些智将只凭着一己之力就能把敌人溜得团团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能战而胜之,他就已经无法抑制心中对于那些智将的崇拜。

  可是眼前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武艺,也没上过阵,但是其不仅只靠读书就总结出了战场经验,竟然还想出了建立团队来通过庙算战胜对手的设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智将吗?

  无论答案是否如此,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李瑞鑫知道,按道理,这都是陈文未来在将来用于扫平群雄的不传之秘,可是他却愿意毫不犹豫的告诉了自己,这让李瑞鑫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感。

  “陈先生,您的才智实在是,实在是”说到这里,李瑞鑫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相信您可以在威远侯麾下得到重用,我也相信您能够报仇雪恨,我更相信您一定可以亲手终结乱世、开创太平。”

  即便如此,只是李瑞鑫心中还是不太赞成陈文去投效郑成功,他觉得陈文这样的人应该自立门户,而不是寄居于他人门下。

  看着李瑞鑫那炙热如火的目光,陈文长舒了口气,这锅肉终于可以入口了。

  这一晚上,他从编造那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以拉近距离开始,到后来靠着兵种相克理论和近代参谋制度才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肯定,实在是不容易啊。

  陈文觉得,这厮如果再问下去的话,他很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回答得出来了。

  “那么,李兄弟,你敢不敢和我陈文一起做下这场惊天豪赌呢?”

  李瑞鑫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目光越加的锐利起来。只见他单膝跪倒在陈文面前,双手抱拳,大声说道:“小人李瑞鑫,愿意追随陈先生骥尾,矢志不渝!”

  陈文双手扶起了这个高大的汉子,充满了自信的说道:“李兄弟,从马得功开始、田雄、刘良佐,到那些毁了我们一切曾经的美好的鞑子,我会和你一起把这些血仇清算个干净的。”

  夜空中,陈文的使命感与李瑞鑫那报仇雪恨和光宗耀祖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互相激荡,良久。

  而此时,远处的村口,本打算来找陈文在外面谈谈的孙钰却站在墙壁的阴影下,目瞪口呆的听完了这一切,随后悄悄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待陈文回到孙家时,北屋的灯已经熄了,而听一直在给陈文留门的孙铭说,孙钰晚上出去了一次,回来时脸色比下午刚回家时还要难看。

  陈文叹了口气,这一晚上查克拉消耗得有些过度,就算跟孙钰摊牌大概效果也不会太好,还是算了吧。

  至于那个什么“孙钰小宝贝跟哥哥我一起去福建,然后哥哥我罩着你,而你就可以安心做你的清官”之类的话,看来也只能明天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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