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镇压
俞国望说的对,曹从龙确实不能死,更不能死在陈文的手里。
当年袁崇焕擅自矫旨杀死了持节武将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其结果不仅仅是导致了东江镇的混乱,还为登州之乱与大批东江军降清埋下了伏笔。袁崇焕打碎了明朝文武之间最后的一点儿信任,破坏了制度的完整性,使得自崇祯朝开始各路明军武将开始自的藩镇化,以保护身家性命,王朝对于武装力量的掌控能力也开始急下降,更是深刻的影响到了南明的抗清运动。
陈文身为伯爵,有尚方宝剑在手,按道理来说,他是拥有便宜行事的权利的,但是尚方宝剑的权利并不足以让陈文有权处死像曹从龙这等官职的文臣,尤其此人还是他麾下这支官军的监军。
说明白一点儿,哪怕曹从龙起叛乱,罪该万死,处死这厮的权利也只有鲁监国才有!
制度是一个团体立足于世的基石,陈文如果处死了曹从龙,那么不仅仅会导致明廷最后剩下的哪一点儿可怜兮兮的权威势必将荡然无存,破坏了制度和默契的陈文也将成为公敌。而这还意味着彻底孤立化,以及他打算建立起的监军制度胎死腹中。
陈文知道,俞国望相信他能够想明白这一切的利害关系,只是唯恐他想明白此事时已经晚了,而且俞国望自知命不久矣,想要把这块心头大石落定下来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看着这个时代少有的能够信任的盟友在油尽灯枯的当下殷切的看着自己,陈文很清楚俞国望此举不仅仅是为了维护明廷的权威,同时也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为了他能够团结更多的人一起驱除鞑虏,也为了他日后能够不为千夫所指。
稳固自身势力,还是满足一时之快,自知无法通过亲手将其千刀万剐得以快意恩仇的陈文满足了俞国望的恳求,也亲手送了这位老将军的最后一程。
曹从龙起这场叛乱,究其原因乃是出于对鲁监国集团的忠诚,而俞国望劝说陈文将处断曹从龙生死的权利交给监国鲁王,同样是出于对鲁监国集团的忠诚。可是,一个忠臣把另一个忠臣气死了,还破坏了浙江此前形势一片大好的抗清大局。
这样的忠臣,陈文宁可他们不存在这个世上,或许这样对于时代、对于当下和后世的所有人来说都来得更好一些!
“我可以不杀他,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让他生不如死,不会让他遗臭万年!”
借着搞清楚台州清军动向的时间,陈文参加了俞国望的丧礼。与此同时,陈国宝也兵不血刃的收复了武义、永康和缙云三县,重新恢复了明军的控制区。
武义县的叛军现大队的平叛军入境后便放弃了抵抗,选择归降,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那座周长十里、大小九门的县城;而缙云县则是再现了去年的那一幕——明军的威慑力将处州清军吓退,放弃了那座没有城墙的县城。
至于永康县,在曹从龙的情报中,守军的主将和副手内讧,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县城,谁也奈何不了谁。可是等陈国宝抵达那里的时候,才现这两个家伙分明就是唱了一出大戏给曹从龙看,为的就是既能保住军官的家眷,又可以保证县城不被叛军所得。从现在看来,计谋虽然有些拙劣,但是效果倒还不错。
玉山镇的情况很快就搞清楚了,仓储全部被焚毁,但是马信率领的台州清军却撤回了天台县,并不存在继续进犯东阳县的迹象。这样一来,曹从龙之乱爆不到一个月,陈文的迅平叛便得以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控制区。
然而,各县是重新回到了明军的怀抱,可是先前下达的勒令解散团练的命令却显然没有重新拿下被叛军和清军占领的各县县城那般轻而易举。
田土,对于中国人而言,乃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明时的士绅富户利用政策漏洞来损公自肥,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抗税之事也是年年皆有,不足为奇。
明朝优待读书人的政策在这两百余年中早已没了原来的味道,士绅们不仅利用政策勾结地方官吏将不在免税范围内的田土的税赋隐瞒下来,还诱使、强迫百姓投献,更有甚者还私藏逃犯逼迫良民为奴。
组建团练以护卫乡里的命令一经下达,习惯于找政策漏洞的各县士绅富户便把养在暗处的豪猾之徒放了出来,以组建团练需要田土养兵为名大肆占地。这些被强占的土地不仅限于荒地,其中更多是在耕民田,更有甚者还强夺军田,将手伸到了他们欺负了两百余的“卫所”上面。至于强迫百姓卖身为奴,淫人妻女、杀人越货之事更是不胜枚举。
这一个多月下来,团练的军官、士卒还是那群豪猾之徒和佃户、家奴,曹从龙下达的训练的任务也因为抢占田土而搁置。如此一算,解散团练,其实对于各县的士绅富户来说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然则陈文在勒令他们解散团练的同时归还所占田土,这就触到了他们的逆鳞。
自政令下达,畏于陈文声势,各县士绅富户大多表示愿意解散团练,但是各地经过了小范围的串联,很快就统一了口径,或表示所占田土乃是公平交易,并非强占,或表示荒地为刁民强占,他们在为朝廷夺回的过程中损伤了人丁,认为田土应该补偿他们受到的损失,就连强占军田的也将黑锅扣在了一些不想干或是胁从的身上。
总而言之,团练可以解散,田土绝不交还!
明廷对于儒家士人阶级的优渥传统,以及陈文刚刚平息了叛乱,再加上大军在外,肯定不愿再度引内乱,这是他们赖以继续扯皮下去,从而达成既成事实的基础。
然而陈文却并非生在这个时代,信息大爆炸的冲击下使得他更加清楚土地的再分配才是中国一切形式革命的关键所在。谁拥有了更加合理的土地再分配政策,那么谁就能笑到最后。
以田土养壮士、军功授田,这些政策乃是他的这支大军的最为稳固的物质和精神基础,任何想在他手里占这方面便宜的都会是他的死敌,必须在以雷霆之势进行将其镇压下去。否则口子一开,被那些儒家士大夫骑在头上,就什么也别想干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是如何玩没了一个大明帝国那般把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浙西南抗清根据地”败坏个精光。
这一次的叛乱使得陈文的心态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是从前,或许他还会设法进行一些必要的妥协,但是这一次当各地士绅富户的反响传来,陈文毫不犹豫的下达了镇压的命令,因为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和这些人耗下去了,现在是六月,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便是桂林大捷,而他还没有光复衢州,可谓是时不我待。
根据陈文的命令,此前组建团练的基本上都在县衙有过登记,但凡在这期间组建团练的士绅富户都要进行检查,检查其团练是否解散,叛乱期间是否作恶,是否强夺田土,尤其是是否强占军田和攻击军户。
是或者否,这是关键问题,限期日至,迟迟不肯解散团练的就是叛军余孽,解散完成者视劣迹程度处罚,完成解散且无劣迹者需前往县衙具结保证。
按照这个原则,以各县驻军为点,以驻扎武义、永康、缙云三县的陈国宝所部和驻扎东阳县的陈文所部为线,刚刚平定了曹从龙之乱的金华明军便大肆出动,开始按图索骥的进行镇压。
永康县位于缙云县的后盾,所以驻军上要稍微多一些,有两个步兵哨,两百余人的规模。得到了陈国宝派来的支持后,作为守将的钱守备继续留守府城,而作为副手的千总安有福则亲自带队出城,而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在前些日子强夺军田、妄图烧死丁家母子的那位生员丁慎言。
丁家聚居于城南的一座小村的庄园中,距离县城不远,再加上那个做了主簿的同年,丁慎言原本对于县城的风吹草动知晓得都能及时知晓。可是随着县城被永康县驻军控制,消息的断绝使得他一家错过了逃亡的时机。
丁慎言曾亲自带队攻击过军户,以着陈文此番的“过激”反应,已是参与叛乱的大罪无疑。为此他串联不少的本地士绅,但是这些人大多先前没有他那般不顾后果的,很多人对于处罚还心存侥幸,所以援军能够来多少丁慎言自己也没有信心,眼下也只能靠着这些年为防盗匪和义军劫掠而建起的这座高高的院墙来暂时抵御一时了。
丁慎言的老母妻女皆在佛堂里念经祈福,亲信的家人和恩养已久的那些豪猾之徒已经尽皆提着棍棒、刀枪和弓箭守在了墙后。然而,城外的明军他也曾在凤凰山下的小村里见识过,根本不是他手下的这些平日里用来欺负小地主、自耕农以及佃户的逃犯和无赖子能够抗衡的。
思来想去,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援兵能够及时抵达,好让他能够有机会带着家人突围而出。至于目的地,衢州虽然不近,而且还在明军的兵锋之下,但是到了那里想必朱翰林也会照应一二,总好过流落他乡,无依无着的要好上一些吧。
想到这里,丁慎言不由得开始懊悔起来,年初的“善后大会”上他为图在本地缙绅富户中建立威望,便带头反对陈文的善后大借款。曹从龙起叛乱后,低估了陈文平叛能力和反应的他又亟不可待的抢占军户田土,事情已经彻底做绝,必然不会落个什么好下场,弄不好这一遭丁家就彻底完了。
出头的橼子先烂,这个道理他怎么就忘了呢。可是就在这时,爬上梯子观察动静的家奴却大喊大叫了起来,甚至一下子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炮,大炮,外面的官兵有大炮!”
命令刚刚抵达永康县,本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原则,安有福远没有继续等下去的耐心,见拖来的那门弗朗机炮装填完成后摆在了门前,干脆连必要的喊话都省了,直接命令开炮。
“轰”的一声,用来抵御盗匪的厚重大门根本承受不了炮弹的撞击,只是一下就彻底崩飞,将院中的数个家奴拍倒在地,看样子却已经是不活了,而炮弹更是径直的冲进了大堂。
丁慎言和守在院内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似乎是中了定身魔法或是被武林高手点了穴道般一动不动。可是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院外的佛郎机炮便换上了第二个子铳,在开火的怒吼中爆了第二次炮击。
抬高了的炮口导致炮弹错过了已经被打开的大门,反倒是在高墙上破除了一口子,将墙后的梯子击碎,顺带着还带走了几个家奴的性命和肢体。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一时间反倒是尿骚和屎臭的味道开始蔓延开来,可是没等这些开始刺激到感官,院内的众人便爆出了全无意义的哭喊,奔逃着向宅院的后进跑去,就连丁慎言也不曾例外。
用火炮去攻击这些土豪劣绅,比杀鸡用牛刀还要大材小用,可是陈文要的就是迅镇压下去,镇压的不仅仅是叛乱,还有的就是人心,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快的将这场余波平息下来。当然,安有福很喜欢这个做法,否则一炮就够了,根本用不着浪费炮弹。
………………
永康县明军杀入叛逆丁慎言家中之时,由新任东阳县游击将军杜磊亲自率领的一支东阳县驻军也攻入了横店镇冯家的宅院,开始大肆搜寻冯家的族人,并且开始对这个已经确定了与满清和曹从龙都有勾结的叛逆进行抄家。
捂着嘴巴哭泣,冯家的家主瑟瑟抖的躲在了家中的密室中。刚刚明军在宅院外的喊话,他并非没用听见。组建团练的事情他本身只是给一个缙绅老友帮忙,最多只能算是从犯。至于与清军勾结,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无非是明军因为他女婿考了满清的功名来借题挥。
现在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了,只能借着这间密室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可是随着一声房门被踢开的声响,很快一个身影便找到了机关,将他藏身的密室暴露了出来。
“军爷饶命啊,小老儿在外面藏了大笔的金银,愿意孝敬给军爷,只求军爷能把这门关上,别让人找到小老儿。小老儿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军爷大恩大德啊。”
看着前不久还在作威作福,想要把他从军营中弄回家施以家法的冯老爷跪在他的面前不停的磕头,曾经的冯七,如今的张益达可谓痛快至极,随即便一脚将其踢倒在地,让冯老爷看清他的长相。
待冯老爷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张益达,整个人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密室的地上,屎尿齐流,就连颤抖也比刚才更为剧烈了起来。
张益达的祖父母、父母和他的前半生皆是冯家的家奴,就连姓氏都改了的家生子,造成这一切的便是冯家祖上的诱骗他祖父签下的高利贷。对于这些,张益达很清楚,冯老爷也很清楚,甚至待看到张益达抽出了箭壶中的箭矢时,冯老爷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继续在那里颤抖,似乎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祖父、祖母、爹、娘,孩儿给你们报仇了!”
说罢,一箭贯脑。随即拔出了箭矢,用贴身的匕划过了冯老爷的颈子,张益达便重新按下了密室的机关,含着热泪的返回大堂归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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