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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一百八十七章 霹雳(十四)


  从皇城方向传出的声声万岁的欢呼,在整个汴梁城四下轰响。

  正因为这万岁两字为数万乱军高呼出口,这大宋格局,再回不到昨夜以前了。

  赵佶在位,改元宣和以来,一波变故接着一波。今夜突然发生这样的变乱,看似偶然,实则也有其必然。

  大宋立国之初,就种下了深刻的制度性缺陷。而这既继承了五代的各种混乱制度,又变本加厉将正常朝局运转所需要集中的权力分割扭曲,而且从一开始就背上了冗兵冗费沉重包袱的大宋统治体系。其实到了皇朝中期就已然难以为继。

  大宋发起了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虽然强化了财政体系,动员能力——甚而可称为自秦以后,在1949年天朝建立之前所有政府第一——悲摧的民国其实在这上头都不如一千年前的大宋。但是也在大宋统治格局当中造成了深刻的分割对立。

  时值末世,虽然已然继承了新党的理财手段——不继承也没法子,不然那么大的开销从哪里变出来。但是国家财政的动员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宋时财富扩张已然到了顶峰。再摊上赵佶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皇帝。父祖辛辛苦苦积累点的资本给消耗一空,国家财政已然濒临破产,而搜刮却是变本加厉。除了汴梁一城因为有全天下资源的挹注还能维持之外,大宋哪里不是公私俱竭,度支为难的情势?

  江南素来号称富庶之地,都激起菜魔方腊之变。赵佶还连着打了几场不合时宜的战事,对西夏仍然在维持战略攻势,对辽国发起了捡便宜的灭国之战,不是说这些国战不能打,可是用兵本就是大事,绝不能轻易孟浪。国力不足,有的时侯就是需要战略收缩。(说到这里,就想起现今的大阿美利加合众国。国力虚耗已重,内囊都有点翻上来了,还看不到明显的战略收缩态势。号称中东撤军,没撤多少。转头又在亚太加强存在煽风点火,与一个新兴大国对耗。将来如何,走着瞧罢。不敢说这个新罗马帝国就要从王座跌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从越南战争之后的十几年的窘迫景况再现却是情理之中的————奥斯卡按)

  几场损耗极重的战事打下来,大宋国力大伤。至少在财政上,已然面临破产局面。中央政府动员调度全国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失却这个强势手段,大宋其实已然有点像无根之木。

  更不必说赵佶任用幸进。蓄意破坏大宋立国百余年来的用人成法。再加上将皇权收揽手中,刻意还在挑动党争。就是大宋中央的统治体系,现在都已然基本无法运转,什么事情都难得找到确实的人负责。而且士大夫体系也对皇帝有些离心离德——谁给皇帝一代接着一代的玩儿了几十年,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拍出来。让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看笑话,顺手将本属于士大夫团体的权力收回去,也不见得始终都是忠心耿耿罢?

  至于其他早成绝症的军不堪用,西军坐大。中枢无强军可用。士风大坏。贪腐庸懦成了惯常事——这些就不必再多说什么。至少现今当道诸公连同那位圣人,谁也没法甚至没心思去解决。

  宣和年间的大宋,虽然还靠着百余年来的惯性蹒跚而行,却早就是一个运转不灵,从统治阶层到民间四下离心,到处漏风走气的存在!

  在真实历史上。是女真呼啸南下,几乎是轻轻一撞。甚而未曾经过什么大的会战。就将这个皇朝灭亡。大宋甚而没有拿出点像样的抵抗能力出来。大宋文武百官,或据地自保。或奔走逃避。为这个皇朝殉死的都没有几个!

  若不是女真在灭国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在中原腹地建立统治,反而半心半意的在扶植一个个派不上用场的傀儡政权,只想带着将一个帝国劫掠干净之后所获的金帛子女回老家享受。南宋能不能喘过这口气来,当真难说得很。

  而就算女真不南下,现今这种局面也绝难再维持下去。不是地方藩镇割据渐成事实,就是朝局彻底溃决。经历一番腥风血雨后再度建立新的统治体系。

  今夜乱事,就是明证。本是千余匹夫自南薰门而入,鼓噪生事。若是在皇朝还有点力量的时侯,这点乱事轻易就平息下去。而在今夜,却是一夫倡乱,万人景从。世受国恩的禁军军将稍稍矜持一下,乱军稍一胁迫,就跟着行事,去扶保太子了。而文臣士大夫,也少有闻乱即起,想方设法稳定局面,平息乱事的举动,全都在各保各家,观望风色。

  萧言选的这个扶保太子的口号固然是神来之笔,但在另一个方面也表示出来。大宋上下,全都对赵佶离心离德,甚或不直久矣。只等有人挑头生出事来,大家都很乐意看到大宋能有所变化。换一个君王,总不至于比这赵佶再差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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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言在十几骑的簇拥下,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斗篷遮住了甲胄。下马步行,向着正哄乱喧嚣的马前街方向行去。

  汴梁城四下升腾的火光虽亮,他的面孔却深深藏在斗篷头罩之下。谁也看不到他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在他身边,还有一人。往日里也算是长身玉立的体型,现在在斗篷下恨不得蜷成一团。一边走一边筛糠也似的抖。要不是喧嚣之声太响,只怕都能听见他牙齿格格打架的声音。

  这人正是嘉王赵楷了。

  在他想来,萧言既然号称要奉他而出平乱。总不会傻到就带着这百多骑,在汴梁城中和铺天盖地的乱军撞上。总要潜出城外,寻城外驻扎的禁军所部,抬出他的三大王旗号,说不得还要矫圣人之诏,以高官厚禄动之。说动这些禁军从而举旗平乱。这样不失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朝中党争这么久,与旧党清流辈誓不两立的也有不少,不愁拉不到支持者。萧言还有一支强军神武常胜军在河东,再能拉到西军的支持。总有杀回汴梁。身登大宝的机会。

  再不济的话,自己还有跟着萧言去河东的一条路走罢?短时间内,身家性命还是无忧的。将来如何。听天而已——反正不能再守在这里等着太子杀上门来,要他圆他就不敢扁。一杯鸩酒,死得无声无息!

  虽然为萧言所迫,加之对太子赵恒的恨意。赵楷不得不雄起男人了一把。却还是将自家安全和退路想到了前头。有了八九成自家不会马上丢性命的把握。才咬牙从了这南来子。

  让赵楷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萧言半点没有出城搬救兵的打算。居然就带着这不到二百骑,直直的向乱军最多的地方撞去!这般还嫌不够冒险,在离马前街乱事中央几里外有让大队停下,自己就带了十余人。架着赵楷他,步行前往马前街!

  你这南来子想死也就罢了,何苦连累到孤?

  赵楷当下就想掉头回去,身边那些扈卫却不客气了,带着铁手套的手一捏他的肩膀,架着他就朝前行。痛得赵楷眼泪都滚出来了。而萧言也就当没看见。

  赵楷今夜已然是胆破之人,半点皇子的气节都拿不出来了。吃痛之下,只等乖乖跟着前行。眼泪扑簌簌的朝下淌个不停。比女娘哭起来还要凄惶十倍。

  萧言领着他们这十几人沉默前行了好一阵。马前街处火把组成的火海已然印入眼帘,将他们身形完全照亮。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的迎面而来,让人立不住脚。

  藏在十王殿中隐隐听到外面声势,赵楷已然是怕得不知所措了。现下眼睁睁的看着上万乱军喧嚣怒吼,气势如潮。哪里还站得住脚?

  他猛力向前窜了一步,一下拉住萧言衣角。萧言讶然回头。就看见火光下赵楷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萧显谟。你莫不是要将孤交给东宫为投名状?若是如此,在十王殿守着孤便是。孤手无缚鸡之力,还能逃到哪里去?好歹还能和家人在一处。最后说几句话…………显谟啊显谟,孤赤心待你,奈何显谟却如此欺哄?不如就在此处给孤一个痛快罢!”

  萧言正提着精神,满脑子都在盘算着事态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自己的所有布置是不是都能派上用场。其后步骤是不是还有什么纰漏,是不是会生出什么变数来,如果要有变数,该怎么事先预备。

  自身安危,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三大王的小心思?

  眼看着这三大王就快要对自家撒泼打滚了。

  萧言轻轻拿开他的手,淡淡道:“殿下何出此言?萧某人得罪东宫已深,东宫身边用事之人,更是欲萧某人身死而后快。如何谈得到投靠于东宫?”

  不知道为什么,赵楷才第一次感觉到萧言此刻满身都是逼人的锐气。这种锐气森然肃杀,有若实质,稍稍靠近都会被刺伤。他隐约明白,这等锋锐之气,萧言此前在这汴梁沉浮,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苦苦隐藏住。到了今夜,却再也不必乔饰,自然而然就放散而出。在他身侧,自己身为皇子,第一感觉就是畏惧!

  这等人物,心智早就淬炼成钢。在他前行道路上,就是有座高山,也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撞碎。什么都不会被他放在眼里,自己一个皇子,又直得什么?

  这种感觉让赵楷隐隐有些恍然,更多的却还是惧怕。在萧言面前第一次觉得束手束脚,说话忍不住都小心了许多。

  “…………既若此,显谟为何却向乱军最多处行?难道显谟还有藏兵不成?”

  今夜赵楷是个重要的幌子,将来也是自己最用得着的一块招牌。萧言不得不多花点时间安他的心,要是他害怕到连招牌幌子都没法当好。自己筹划,就得受不小的影响。

  直娘贼,老子是在给你争皇位,稍微有点出息好不好?

  萧言停步,周遭扈卫警惕的就在旁边围着警戒。这里已然离围着马前街的乱军不远。四下被火光照得通明,最外围已然有人转头看见了他们一行人。

  赵楷紧张得直咽唾沫,萧言却行若无事稳稳站着。甚而辞气仍然如前一样温和:“……圣人就在马前街,若不得圣人手诏,亲信随之。三大王与臣。如何有大义名分平乱?这个险,是要冒上一冒的,还请三大王放心。臣自然有所布置,总有七八分把握。”

  赵楷眼光乱转,看看萧言身边甲士,再想想在远处藏着的近两百骑虎狼。萧言在汴梁。不过是令应奉天家财计事实在差遣,今夜却将出了这么多甲士。听他所言,在乱军当中还有预备。他到底藏着多少力量?逾制什么的,都不必说了,难道他对今夜乱事早有准备?这场乱事。萧言在其间牵扯到底有多深?

  …………他到底想要什么?

  赵楷并不是傻子,聪慧灵便,气度姿容。都远远超过赵恒。不然赵佶也不会对这个儿子这么宠爱。不过遗传了老爹的色厉胆薄,荒唐轻易而已。他那聪明,也是过于外露,一点实在内囊都没有。不过这智商也足够让他觉出,这场乱事,和眼前这个南来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可他也不敢深想下去了。再深想下去。就代表萧言有能力有本事。将这个汴梁城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当中!不管他将自己扶保到什么位置,自己如何赶得上老爹赵佶对大宋的掌控?就是自家老爹,今夜也被这场乱事卷动得无法自保。自己在萧言掌中,难道还能算计得过他不成?

  赵楷对这南来子一向是表面客气,心下不屑。现在却对他畏惧越来越深。哪怕是在赵佶面前,也从来未曾有这种手足冰寒。不敢喘气的感觉!

  汴梁这个富丽风流的樊笼中长大的金枝玉叶龙子凤孙,在北地风刀霜剑死人堆中滚出来。还半点没有对这个皇权这个帝国畏惧之心的萧言逼人锋芒之前,身处这场很有可能是他卷起的惊心动魄的乱事当中。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在另一方面,却是一丝惊喜期盼也油然而生。

  萧言行事如此果决,如此成竹在胸。也许真的能让自己走到以前已然不敢想象的地步去?既然若此,还管他什么以后是不是在这南来…………萧显谟手中掌握。反正只要爬到赵桓头上就成!不管如何,赵桓总是倒霉在自家前面!

  想到此处,赵楷正想跺脚拍胸脯,表明一下决心,生死不计,跟着萧言博这一遭。却又看见火光之下,数骑带着几十名军汉朝着这里涌来。刚才涌起的胆色,不知道一下就跑到了哪个角落里。低头转身,下意识的就想掉头便跑。身侧貂帽都扈卫,却一把将他拽住。还捏着了他胳膊麻筋,赵楷顿时就骨软筋酥,动弹不得。

  萧言不再理赵楷这个实在是半点胆色都没有的三大王。静静转身,对着迎面而来的这一队人马。

  来人当中,两人骑马领着。剩下都是壮健军汉模样。马上骑士还未曾开口,那些军汉已然在后面乱纷纷的叫嚷:“来着是什么人?哪支军里的?现在才来从义,汤水也捞不着一口了。直娘贼的真没眼色成算,活该你们受一辈子穷!”

  萧言还不怎的,身边貂帽都亲卫已然按捺不住喜色。领队之人,却正是他们貂帽都中袍泽,冒充东宫宿卫,混在乱军当中行事的!

  几名亲卫掀下兜帽,露出戴着的铁兜鍪。一看这些人斗篷下明显是甲士模样,那些跟着的军汉就发出了惊呼怒吼。挥舞着手中器械:“来者到底何人?”

  领队的两名貂帽都亲卫却发出了又惊又喜的招呼声:“遮莫不是乌二哥,褚七郎?你们不在殿下身边扈卫,来此处做什么?”

  他们身后军汉面面相觑:“是殿下身边宿卫?”

  一名亲卫笑道:“大事得成,俺们还窝着做什么?殿下遣俺们前来,求拜圣人。求圣人下诏,暂畀殿下监国之权,以清君侧,以安汴梁民心。现在殿下正在万军当中,就等着这诏书行事。俺们就来走这么一遭。多亏撞上自家人,要不然万一给当成奸贼拿了,岂不是活天冤枉?”

  几人手一一翻,都亮出了铜制腰牌。在火光下耀眼生光。就是太子身边东宫宿卫班直的腰牌记认。这个时侯大宋实在没有什么保密意识,班直宿卫。各军军汉,挂着腰牌三街六市的瞎晃。得来样式容易,萧言也花了大功夫仿制得一模一样。

  就算有什么不象的地方。此时此刻,已然是就要太子正位的大势,谁还会去想那么多?

  两名貂帽都亲卫已然看到了在后面长身而立,兜帽遮面。微笑并不说话的萧言。心下也是激动。显谟终于来了。这汴梁乱事,显谟终于出来收场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萧言亲卫,不少都混在围马前街的乱军当中。通过陈五婆分派,都是领队之人。围马前街后。他们也不争竞功劳,反而带着些军汉四下巡视。其他人此刻都忙着挤向前恨不得在胁迫圣人事上表现得越积极越好,有人让出位置是巴不得的事情,谁还来管他们?

  四下巡视,焦急等候了这么久,总算是撞上了萧显谟闪亮登场!

  两名亲卫顿时分头行事,一个去报于陈五婆,一个就殷勤引萧言一行人前行。萧言和赵楷都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深深藏在斗篷之下。为貂帽都亲卫紧紧护持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一行人的到来。太子遣人前来的消息不胫而走。闹了半晌,太子终于露面,摆出当仁不让的架势,这自然对于围逼赵佶的乱军而言是再好也不过的消息了。欢呼声先从外围响起,接着就向着四下乱军所在处蔓延,接着就轰响成一团。直入云霄!

  萧言一行人在乱军当中站定,多少乱军挤挤挨挨的在周遭看热闹。七嘴八舌的问皇城那里的动静。皇城那边万岁之声也一声高过一声。直传到这里来。更是让此间热烈气氛火上浇油一般。无数军汉都笑逐颜开,只道是大富贵到手了。几名露面的貂帽都亲卫也满面堆笑。只情敷衍。

  对于几个戴着兜帽死都不露面的人物,军汉们也不以为意,人群中见识多一些的军将更是就当没看见。

  毕竟是代表太子来逼迫圣人的。肯定是什么有份量的大臣。这等事情,多少还要些脸面,藏着掖着也是平常。要是非要看个究竟,让来人记恨了,就是殿下记恨了。逼宫禅代之际,多少阴微之事,是不能见光的。这等事情,装看不见最好。沾上了就是麻烦。

  不过扰攘了不多功夫,就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波分浪裂一般让出一条道路出来。陈五婆满脸大汗,也未曾骑马,就在一群人簇拥下急急赶过来。姜黄脸的张显紧紧贴在他的身侧。虽然化了妆,却也能看出张显这个时侯也激动万分。

  扰攘了一整夜,显谟终于出面收拾局势了!

  陈五婆急步赶到面前,目光在诸人面前一扫。再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身后不则声的张显。终于恭谨一礼到地:“可是殿下遣人前来?”

  一名亲卫含笑答复:“正是殿下遣俺们前来,求见圣人。还请陈将军放开一条通路。讨得圣人诏书,安定汴梁局势之后。诸位厚赏,当在意中。”

  陈五婆已然认出了为亲卫簇拥的萧言身形,在这一瞬间,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

  为什么不干脆就做下去,扶保太子为这大宋之主?这场功绩,岂是轻易的?

  可转瞬之间陈五婆就明白了过来。

  若不是萧言,岂能卷起这样一场变乱出来?上到帝君,下到几十万禁军,都在这位萧显谟手中舞动。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和他做对?只怕自家稍稍露出不对,身后张显和那些扈卫,就先要了自家性命!

  自己不过是个在东水关吃酒赌钱度日的潦倒汉子。若不是萧显谟识人,自己只有一辈子沉沦了。好男儿也该货卖识家,萧显谟如此豪杰,自家只要忠心效力,还怕将来不在他手里使出来?就算扶保太子得成,自己不比那么多禁军军将,有根基,有背景,有手腕,在太子面前也说得上话,能捞到点残羹剩饭,就算是太子厚道了。

  自己在赵家人手里,在这些禁军军将手里,吃得亏还算少了么?

  今夜变乱突起。这些禁军军将还未曾反应过来。而且行事也不敢过份踊跃,还在观望风色。一旦事定,出来争功夺权。却是一个个都穷凶极恶!自家一帮落拓前军汉,在这上头,无论如何不是他们对手!

  想要真正出头,想要报以前遭际不平。想要拱卫禁军有个公道,只能在萧显谟手里!

  无数念头转过之后,陈五婆终于收敛心神,再度深深行礼到地:“敢不从殿下吩咐?俺这就遣人让出道路,请贵使入内面见圣人…………”

  张显在他身后。这个时侯就提气高呼:“太子遣使面见圣人,求内禅诏书!”

  多少军汉,这个时侯兴奋如狂,跟着振臂高呼:“太子遣使,面见圣人,求内禅诏书!”

  纵然还有人觉得这些使者来得古怪,可陈五婆都马上放行。且军心如此,还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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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楼之内。两名内使满头冷汗。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一段白绫,逼近了静静站在那里的李师师。

  赵佶脸色铁青,坐在榻上,只是盯着内宦行事。

  何灌扭过头去,梁师成却在旁呵斥:“麻利些,连这点差使都做不好了么?”

  李师师却看也不看逼近的内宦。也不看坐在不远处的赵佶。玉容上一片宁定神色。轻轻转头向外,眼神投向了悠远所在。

  终于能从这个皇帝身边解脱了啊…………

  对于这个皇帝。自己从来未曾看错。龙袍之下,也只是这样一个卑污自私刻毒的小人而已。

  而那个眼神锐利。总是略带憔悴,就这样撞进自己心底的男子,自己又看错没有?

  错也罢,对也罢。现在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自己在这污浊尘世转了一遭,但愿来世干干净净的罢。

  赵佶终于忍不住看了李师师一眼,这个时侯,李师师仍然风姿脱俗,站在那里,更有出尘般的冰清玉洁之态。比起往昔含笑迎人,更足动人心魄。

  自家身为皇帝,却终要失却这个女子了…………也许自家就从来未曾得到过她!

  不知道什么情绪,让赵佶突然开口:“师师,只要你说今夜之事,不是有人主使。朕便放过你…………今夜就算朕大位不保,也不失太上。以后就将你迎入禁中,你我终老一生如何?朕就等你一句话!”

  李师师终于收回目光,扫了赵佶一眼。

  这一眼就差点让赵佶跳起来,眼神中轻蔑之态,明显到了极处。自家这个皇帝,在眼前这个女子心目中,什么也不是!

  从头到尾,什么也不是!

  以前自家还有皇位,今夜之后,只怕皇位都没有了。在世人眼中,自家这个道君皇帝,这个自命圣主,又算是什么?

  赵佶终于爆发了,全部惊吓,惶恐,害怕,怨毒,都向着一个弱女子倾泻。他跳起来拼命挥手,尖声大叫:“快些行事,快些行事!朕再不想看到她!将这贱婢拖出去勒死!”

  两名内宦为赵佶的怒火吓得面色苍白,赶上前就要抓李师师。李师师却朝后退了一步,淡淡的道:“我自就死便是,别用你们脏手碰我。我虽沦落风尘,心底却比你们干净一万倍。”

  李师师最后向外看了一眼,在心底悠悠一叹:“等不到你了啊…………好多话想对你说。却一直没敢出口…………也罢,等来生罢。等我干干净净的时侯,再寻你。”

  然后她就举足,轻盈的向外行去。室中每个人都为李师师此刻的姿容所慑,无一人有半点动作。

  就在这个时侯,外间呼声一下又高昂起来。声声入耳:“太子遣使,面见圣人,求内禅诏书!”

  赵佶对着弱女子的全部威风杀气,在这呼声中就完全粉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软倒榻上。

  这个逆子,终于动手了么?然后是什么?加个太上名义,幽闭深宫?或者干脆就在乱军当中,行更不堪之事?

  何灌猛的将窗户推开,就看见外间人山人海已然分出一条道路来。十几人穿行其间。来到小楼门前。不知道楼下院中哪个宿卫班直,或者皇城使臣,甚至就是赵佶身边的内宦。已然打定主意要改换门庭了,已然将大门敞开。院中之人,全都俯首贴耳的拜伏于侧,等着太子遣来使臣入内。

  李师师目光,也转向了外面。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这些披着斗篷的人物当中一个虽然潜藏形迹,却仍然掩盖不了英挺气质的身影。

  她先是一怔,接着脸上终于缓缓漾开了笑容。明媚大眼当中不争气的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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