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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节 田肃之死(1)


    刘据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他的个性虽然温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事实上,无论是谁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上二十几年,也会学会杀人。

  强行压抑住心里的火气,刘据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把孤的印信给他们看!”刘据淡淡的说道。只在转瞬之间,刘据就做出了决策,他心里跟镜子一样清楚,田肃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他的短脚。

  “孤就让你抓!”

  “让你去父皇那里进谗言……”刘据冷笑的想着。

  事实证明,温厚善良的人,一旦动了杀机,远比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可怕的多!

  “太子殿下当面,尔等还不恭迎!”车夫举着太子印信,威风八面的呵斥着那些接近马车的官吏。夜色中,太子印信那抹鲜红的颜色,刺得原本还嚣张无比的官吏们眼睛一阵刺疼。

  “臣等叩拜太子殿下!”

  “臣等万死!”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官吏都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匍匐在地上,全身颤抖。

  远处,田肃见此情景,一时间也有了些慌神,刘据如此轻易的亮出身份,既让田肃欣喜万分,又暗自有些不安。

  虽然说他本来的打算就是逼着刘据不得不亮出身份,然后他就以直臣自居,好在天子面前留下一个执法严格,办事仔细的能吏,顺便打击一下刘据的威信。

  你不是太子吗?

  那为何连一个小小的直指绣衣使者,连品秩都没有的官员都奈何不了?掌控不了?

  那以后要是登基做了天子,如何去掌控这万里山河,亿兆子民?

  只是,他没想到,刘据竟然在第一时间亮出身份,这就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急急忙忙的赶来,田肃也不敢有所怠慢,恭着身子,朝着马车叩拜道:“臣田肃,叩拜太子殿下!”

  “臣万死,竟险些冒犯殿下王驾!”

  这就是皇权的威严了。

  先前还可以装作夜色太暗看不清楚,事情太多没有注意到,但一旦对方亮明身份,无论如何都必须依照君臣之礼行事了。

  否则就是大不敬,论罪足可凌迟处死。

  “孤要回宫,卿可有异议?”马车中传来刘据淡淡的询问。

  “臣岂敢有异议……”田肃拜道:“只是,臣奉圣天子令谕,监管全城宵禁事宜,殿下……”

  “孤的话,卿没有听明白吗?”刘据冷笑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来。

  “臣不敢!”

  “那就放行!”显然含怒而出的语言,让所有听到它的人,都忍不住颤栗。

  “诺!”田肃躬身道,他只是个直指绣衣使者,不是当初身为廷尉的张释之,没有那个资格可以带着人马强行拦住太子,逼迫连天子都需要出面谢罪。

  且当今天子,也不是太宗皇帝。

  正面硬刚孰为不智。

  想着既然已经抓到了太子不遵守宵禁,擅自出宫的把柄,目的已经达到了,田肃就挥了挥手,让人打开关卡,目送着刘据的马车通过。

  当太子的马车从他身边经过的身后,田肃明显的能感觉到,车中一道冷厉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那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哼!”车中传来一声闷哼,让田肃浑身都有些发冷,待马车消失在视线中,田肃站起身来,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全部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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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太子宫中,太子妃史良娣就迎上前来,为刘据摘下头上的冠帽,温柔的擦拭着刘据额头上的汗珠。

  “殿下,今日又出去会友了?”史良娣温柔的问道,刘据这将近半年,时常出宫会友的事情,史良娣是很清楚的。但具体去哪里,去见什么人,史良娣向来是不过问的,连刘据几次想跟她说,都被她拒绝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恩!”刘据点了点头,见着宫中情形,问道:“爱妃,进儿呢?”

  刘据在元鼎四年,就与史良娣成亲,婚后第二年,就生了第一个儿子,取名为进。进者,君子三揖礼也,饱含着刘据对其的爱与重视。

  “正要与殿下说呢!”史良娣满脸笑容的道:“进儿的妃嫔王氏今日中午偶感不适,经太常诊脉,断为喜脉,现在正携王氏去了长乐宫,给母后报喜去了!”

  “果真!”刘据大喜。

  他今年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虽然宫中妃嫔也有十数人,但却始终只得三男一女而已。

  此事向来被其引为生平憾事。

  汉人重视传宗接代,皇室尤其重视,像刘据的叔父,中山靖王刘胜,一生就生了上百个儿女,还不满足,在外面至少还留下了同样数目的私生子女……

  “孤要做祖父了!”刘据心中原本被田肃搞乱的心情也变得好多了。

  “恩!”太子妃史良娣笑着点点头:“恭喜殿下!”

  她旋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道:“对了,殿下,今日少傅石公来找过您……”

  刘据点点头道:“知道了!”

  “孤明日会去见少傅的!”刘据当然知道太子少傅石德找自己做什么,无非就是要将几个即将成年的石家子弟塞进太子宫来,做个近侍之类的。

  自从经过了公孙敬声贪污一事,刘据对那些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外戚、亲族,就渐渐的有些隔阂了,虽然表面上依旧照旧,但实际上,刘据已经在慢慢的疏远着那些人。

  “殿下今日在外面累了,可要换衣休息?”太子妃史良娣问道。

  “不用了!”刘据摆摆手道:“一会,父皇可能要来唤我去未央宫!”

  话音未落,就有宦官进来通报道:“殿下,陛下命您去未央宫中面圣!”

  “殿下……”史良娣见到这种情形,颇为有些担心,默默的给刘据重新戴好冠帽,道:“可要妾陪同殿下一道过去?”

  往常,天子在这么晚的时候,召唤太子刘据过去,通常都会有一番训斥,但是,若太子妃史良娣在旁,却是不会发太大的火。

  原因无它,史良娣是天子刘彻当年精挑细选,在数百名太子妃的候选人当中一眼相中的。

  平心而论,史良娣容貌算不上太出众。

  但胜在,不是豪强望族出身,性格温婉,处事大方端庄,尤为重要的是,婚后这么多年,史良娣从未给自己的亲族谋过好处,更未仗着自己的太子妃身份,袒护自己的亲族子侄,反是经常教育自己的族人,要低调守法。

  这就让刘彻非常非常的满意,但凡有史良娣在旁,刘彻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不会发作。

  “不必了!”刘据自信满满的握了一下妻子的双手,温柔的说道:“爱妃旦请宽心,孤去去就回!”

  刘据现在是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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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中,刘彻躺在塌上,听着边上的田肃跟他汇报今天宵禁巡查的成果。

  “连太子都触犯了宵禁!”刘彻感觉有些不舒服。

  宵禁是长安治安维护中的重要一环,不严格执行,就很容易导致各种动乱,必须严厉的查禁那些明目张胆触犯宵禁的贵族,大臣以及皇亲。这也是他让田肃去巡查的主要原因。

  虽然太子触犯宵禁,这在汉室的历史上一点也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汉室太子们在青春期里必须要做的功课。

  但是,太子据不小了!

  怎么还这么贪玩?

  这就得好好说说他了!

  “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这个时候,一个黄门太监进来禀报着说。

  “宣!”刘彻坐起身来。

  “儿臣据拜见父皇!”刘据走进宫殿中,一挥袖子,长身拜道。

  “起来吧!”刘彻淡淡的说着,好似漫不经意的问道:“听说太子今天很晚才归宫,可是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正要与父皇分说!”刘据起身,坐到一边的位子上,笑着道。

  然后,他看向一边的田肃。

  刘彻见了,挥挥手道:“田卿且下去吧!”

  “诺!”虽然万般不愿,但田肃还是只能遵命,缓缓的退下。

  “说吧……什么事情?”

  “儿臣今日出城,去见了张先生……”刘据笑着回答:“想不到啊想不到,才不到半月不见,张先生就又给了儿臣一个大大的惊喜!”

  刘据说着,就将今日在张家里的所见所闻,一一的讲给刘彻听。

  “能把麦子做成好吃的点心?”

  “一人一牛耕地如飞的犁?”

  刘彻听了也是大为好奇,仔细的向刘据询问起这些东西的详细情况,当刘彻得知,这些东西都是简单易学,可以推广天下之后。不禁笑了起来:“这小子倒还真会将功赎罪……!”

  “罢了,罢了!”刘彻道:“吾也不问罪于他了!”

  事实上,这两天,刘彻已经查清楚了当日打了他宝贝女儿的人是谁,就是张恒。

  从马车的样子,到入城的时间、路程上推断,只有张恒一日在年纪,衣着,相貌上符合一切特征。

  “回头,这些东西,吾就不赏了!”

  刘据却是听得满头雾水,问道:“父皇,张先生可是犯了什么罪?”

  “他胆子大的能捅破天了!”刘彻想起自己那个从小到大就没有人能制服的女儿,在张恒面前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就忍不住觉得有些又气又笑。

  “他前些天在来长安的时候,在路上打了鄂邑两巴掌!”刘彻道:“本来吾是想把这个小子抓到面前来问问,为何要打吾的女儿,现在既然他于社稷有功,就免了吧!”

  “不过功过相抵,吾也不赏了!”

  “这……”刘据顿时也有些哑口无言。

  自己的妹妹鄂邑,刘据还不了解吗?

  从小到大,就是一个横行霸道的主。

  “鄂邑的庄子跟张先生家那么近,但愿他们以后不要碰面了!”刘据在心中道,可以想象,以鄂邑的性子,刘据觉得,这两人要是撞上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既是事出有因,太子何不跟田卿详说,反是要当场以太子身份威压之?”刘彻忽然又问道:“太子可是对田卿有怨?”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要知道,田肃的直指绣衣使者身份是刘彻给的。

  假如刘据回答说是,那么岂不是,也可以解读为,对天子刘彻的任命不满?

  虽然刘据刘彻是父子,但同时也是君臣,身为臣子怎么可以对君上的决定不满?

  “回父皇,儿臣不敢!”好在刘据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儿臣当时只是别无选择而已!”

  刘据道:“当其时,儿臣做的乃是儿臣宫中的马车,可却仍遭到刀笔吏之强行拦截,儿臣身为太子,焉能受刀笔吏之辱?”

  “且夫,常融前车之鉴,令儿臣心有余悸!”

  常融这个名字一出口,就让刘彻的脸顿时寒了下去。

  当初,常融就是借着这挑拨离间的手段,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被发现后被刘彻灭族。

  轻轻的敲击着榻上的木质扶手,刘彻道:“太子继续说……在吾面前,无需隐瞒,将太子所担心的事情,都说出来罢!”

  “父皇想必也知道,这田肃田使者,以前是儿臣宫中宾客……”以前这些话,刘据是想说而不能说,今天若非田肃这么搞,刘据还真没机会跟刘彻说此事:“然父皇所不知的是,田肃,被儿臣赶出太子宫的原因……”

  “田肃,是因为在随儿臣去见张先生时,出言不逊,且有构陷、攀诬之罪,才被儿臣逐出了太子宫!”

  “果真如此!”刘彻终于正色了起来。

  这倒并非是因为张恒的缘故,而是在于,这田肃既然有前科,那么就一定还会再犯!

  那么,田肃的人品,也就值得怀疑了。

  刘据当下就不再隐瞒,将当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而且,父皇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刘据抬起头,图穷匕见,使出了杀手锏:“这田肃刚被儿臣逐出太子宫,没过几天,竟就得到了太仆贪污的‘证据’,这太仆府的东西,而且事关军费这等军国要务,一个区区的士子,如何能得到?”

  “儿臣实在担心!”说着,刘据就拜倒在地上。

  良久,就听到坐在龙塌上的天子刘彻道:“朕知道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其中蕴含的杀机,却是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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