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086 府城新家
他记得家里有张矮桌,邵氏坐月子搁床上吃饭用的,如果能带去府城,短时间内用不着买桌椅,能省好几十文钱。
“菊花,早些年你爹送咱的矮桌你记得放哪儿了”
邵氏正清点谭秀才的衣衫鞋袜,指着青桃位置说了句,“给青桃用了。”
谭秀才转头看青桃,青桃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拿。”
“让你大哥去,再拿几根矮凳。”
初到府城,估计没人上门做客,他们就将就着矮桌矮凳用饭,待手头宽裕些再买张饭桌。
既带上矮桌矮凳,青桃索性带上两个木箱,衣柜的钱暂时也给省了。
如此,装了满满一牛车的货,青桃坐在木箱子上压着,谭秀才和邵氏坐两边扶着箩筐,以防山路颠簸,东西给颠掉了。
他们出门有点晚,进城已经天黑了。
雾色轻萦,街道两侧的灯笼乌蒙蒙的,路过的行人新奇地打量着她们一眼,晃到谭秀才的衣着心下恍然,与同伴聊了两句府学入学的事儿就走开了。
府学快开学了,这两日拖家带口进城的读书人很多,人们见怪不怪,但带着蒸笼的还是头次见,故而才多打量青桃她们两眼。
青桃这会儿有点冷,吹了一路的冷风,鼻子堵得厉害,而且颠簸一路,精神不太好。
谭秀才看她累着了,和邵氏说,“时候不早了,咱在外面吃点东西,到了地方后你先把床铺好,其他的明天再收拾。”
这几天邵氏累得不轻,单是宴客那天切菜洗碗就筋疲力尽了,紧接着就是收拾张罗搬家事宜,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的没个清醒,别人都说她进城做太太,句句巴结讨好,她却没多少喜悦的,家里开销大,她哪儿敢闲着,之所以来府城,是想找个路子挣钱的。
邵氏摸了摸滑溜溜的蒸笼,问青桃,“咱哪天卖包子好呢”
青桃捏了捏鼻子,重鼻音说道,“等两天吧,院子收拾出来,还得找个杂货铺买面和调料,娘等不及了”
“嗯。”邵氏愁眉道,“不挣钱心里慌得很。”
以前家里有邱婆子管事,谭秀才每个月有束脩,日子再紧张也不愁,眼下不行了,谭秀才读书烧钱,她们住城里没有进项以后饭都吃不起,更别说家里还有几个孩子等着进城读书呢。
她直了直腰身,伸长脖子四下张望,沿街卖吃食的多,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邵氏正想问青桃她们在哪儿支摊好,面前突然伸来只手,“太太,买馍馍不”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邵氏差点尖叫出声,看清对方是个妇人后,忙摁住心下惊慌,回道,“不用了。”
牛车行驶得慢,好几拨人凑到牛车边问她们买不买吃食,已有饭馆的招呼他们下馆子用饭。
邵氏诧异不已,“青桃,城里人都是这般做买卖的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娘是不是吓着了。”
“有点。”邵氏不太好意思,“咱们以后也这样吗”
她以为推着车沿街吆喝就行了,没想到还得厚着脸凑到人眼皮子底下去,她能做好吗
“咱像在清水镇那样做就行了。”青桃这会儿观察着周围,越接近府学越是热闹,客栈门口更是门庭若市,小摊贩们就差挤在客人们脸上让他们买东西了,这情形比她上回来恐怖多了。
牛叔来府城的次数多,知道些缘由,解释道,“拖家带口的读书人多,客栈爆满,而这会儿住店的多是外地人,初到府城看啥都喜欢,摊贩们精明,不仅卖吃食,还卖些绢花手帕,价格跟镇上铺子的差不多,很多人乐意买。”
牛叔又说,“几年前我这个时候进城拉货,也买了不少。”
便宜是便宜,货比镇上的差远了,拿回家被媳妇骂了好些天,以后再也不敢乱买了。
邵氏仿佛看到了商机,眼睛骤亮,一张脸神采奕奕的,“要不我们也做些绣些手帕绢花卖”
“等娘绣出来风头都过了。”青桃被邵氏浓浓的挣钱的激得想笑,“娘要是感兴趣,明年这时候卖吧。”
“那还有多久。”邵氏泄了气,“算了,还是卖包子吧。”
几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巷子口,巷子狭窄,牛车进不去,只能停在巷子口。
牛叔指了位置,青桃和邵氏先提着灯笼扫帚进去,谭秀才帮着卸货。
夜色笼罩,巷子两侧静悄悄的,半人高的院墙里,家家户户的烛光从轻掩的门缝里透出来。
寒风簌簌,四下静悄悄的,偶尔有人家走出来张望。
以后就是邻里了,邵氏笑着打招呼。
“考上府学了”有人走出来询问。
邵氏抬高手里的灯笼,黝黑的脸在光影下蒙上了层暖色,笑着回,“是呢,我家相公以前是清水镇长塾的夫子,嫂嫂以后来我家串门啊。”
她指着几步远黑灯瞎火的院子说,“我们住在那”
妇人顺着她手指的望向看了眼,神色复杂起来,“原来是你们。”
语气怪怪的,邵氏以为口音问题,没有多想,答了句,“是我们。”
妇人掸了掸袖子,撇了撇嘴,“长塾教书的就了不起啊。”
说完转身走了,屋里有长衫男出来,看着邵氏问了句,“新搬来的”
“斜对面那家。”
长衫男没了言语,跟着进了门。
青桃听出两人似乎对她们怀有不满,心想牛叔租院子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琢磨着待会问问,与邵氏说,“咱先去院里瞅瞅吧。”
她早先看好的院子在最里边,府学张贴成绩那日,她托牛叔看到他爹名字后就帮忙把院子租下,牛叔告诉她租的院子在巷子正中,那家老爷交不起束脩搬回乡下,主人担心后来的人嫌院子不吉利,便宜四十文往外租,他看院子拾掇得干净,比青桃瞧上的要大,就擅作主张给租了。
谭家的情况他大致了解的,养那么多读书人,手头那点钱远远不够。
当天回村他就和青桃说了情况。
青桃觉得挺好的,每个月省四十文,一年就是四百多文,能做很多事了。
院子不大,角落残着两盏破灯笼,其他地儿干干净净的。
正房三间,左侧是灶房连着柴篷与茅厕,右侧围着半人高的竹篱笆,与右边格局的院子隔开来。
青桃掏出钥匙,打开正房的门,浓浓的灰尘呛得她咳嗽不已,转身间,邵氏已将灯笼挂在了门边的墙上。
晕黄的光罩着屋里屋外,驱散了院里的冷清。
邵氏备了两个灯笼,留盏在屋外,屋内搁一盏。
借着光,母女两开始打扫。
给青桃钥匙时,牛叔就提醒过整个小院就只有两张床,其余家具摆设要自己准备,这会儿空荡荡的,打扫起来不费事,遇着墙上结蜘蛛网的地方,顺手扬起扫帚就抹去了。
当牛叔挑着箩筐进小院时,屋里快打扫完了。
“青桃,箩筐搁哪儿啊”
“堂屋吧,这趟辛苦牛叔了。”
“跟我客气啥啊。”院门到堂屋的路上铺了几块石板,牛叔穿着棉鞋踩上去有点膈脚,不过走得很稳,与青桃说,“这石板糙得很,你们要嫌碍事,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拆了。”
青桃细皮嫩肉的,踩着石板铁定不舒服。
青桃没注意到这块,抬眉瞅了眼,石板凹凸不平,颜色看着新,约莫铺了没多久,她道,“不碍事。”
这种石板雨天防滑,比泥地轻松多了。
牛叔没有再说,“这屋要比你们家的小”
“没事,平时就我和我娘,住得开就行。”
青桃对这院子挺满意的,屋顶瓦片没有破损的地儿,屋里没有漏雨的痕迹,屋子方正,墙壁窗户看着挺新的,确实比她之前看上得好很多,尤其还便宜。
至于吉不吉利青桃觉得因人而异,谭秀才若是努力,即便最后没有考上举人,全家人也无憾了。
她和牛叔说,“牛叔,还是你有眼光,比我挑的院子好。”
牛叔搁下箩筐抽扁担,闻言喜上眉梢,“你喜欢就好,就怕自己乱拿主意让你不满意呢。”
“牛叔你多心了。”青桃扶着撮箕,将灰尘尽数扫进去,动作麻利,一看就是常年扫地干活的,牛叔一时羡慕起谭秀才来,他闺女要是有青桃这样能干该多好。
青桃收了撮箕,见牛叔扛着扁担站在墙边,纳闷地喊了声。
牛叔回过神,笑自己异想天开,也不想想青桃谁养大的,就他媳妇那点能耐,赶邱婆子差远了。
“扫屋子时你瞧瞧有没有啥不满意的地方,明天找主人家说说”
“好。”
谭秀才站巷子口等着,夜黑风高,来个贼把牛车赶走就遭殃了,故而牛叔挑箩筐,他一直在牛车旁守着。
尽头处,来了几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几步远就与谭秀才寒暄起来,“兄台也是来府学读书的”
谭秀才微微拱手,“是。”
“兄台哪儿的人”
“清水镇的。”
清水镇是个小地方,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个长脸男说了句县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亦是府学的学生,去年入学的,见谭秀才仪表堂堂,不由得问了句,“兄台贵姓”
“在下谭秀才。”
几人面露狐疑,“谭秀才”
读书人自傲,谁会把秀才功名挂在嘴边,短短几句,心里认定谭秀才是爱慕虚荣之人,敷衍地岔开话题,“兄台住哪儿”
谭秀才只知道大概位置,“巷子中间左边位置的小院。”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那处小院以前是李兄租的,因两次乡试没中,李兄心气郁结,没多久就病了,家里又请大夫又抓药的,日子捉襟见肘,李兄不忍妻儿留在城里受苦,索性带着全家回乡下,不再科考了。
哪晓得临行前,院子主人硬要李兄赔钱,咬定李兄弄坏了屋里家具摆设。
李兄东拼西凑四处借钱,主人家又诸多刁难,只给两天时间要他们搬走。
他们气不过,帮忙把家具摆设全搬到李兄租的牛车上,还放出话说那院子风水不好。
早些天碰到院子主人,得意洋洋在他们面前炫耀说院子租出去了。
没有家具,风水不好,只便宜了四十文就有人抢着租。
万万没想到,租院子的人是眼前这人。
谭秀才穿着件鸦青色的长衫,眉间虽有倦色,但五官俊朗,通身气质温和,不像家贫之人。
长脸男人又问,“兄台带着妻儿来的”
考科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妻儿跟着,能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平时找些活计,能贴补些家用。
如果住在书院学舍,处处都要钱,普通人哪儿吃得消。
谭秀才笑着道,“儿子留在老家,妻女跟着的。”
长脸男人年龄和谭秀才差不多,膝下有儿有女,对谭秀才的安排无比赞成,妻女踏实勤快,每月浆洗能挣不少,儿子是讨债鬼,整天只会要钱,金山都不够儿子挥霍的。
其他人比长脸男人要小,孩子四五岁大,对此略为迷惑,“儿子待在乡下”
“长子在家温习功课等院试,次子幺子还在学堂读书。”
三个儿子还有女儿,子嗣已算多了,而且父子几人都读书的极为少见,几人不由得起了结交之心。
牛叔到后,帮着搬木箱抬箩筐。
青桃和邵氏扫完院子,见牛叔身后跟着好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牛叔常在外面跑,没有冷场的时候,看着墙里的青桃介绍,“这就是谭兄家的闺女了,边上是嫂子。”
少有人把孩子放前边介绍的,几人心里奇怪,但没多想,唤了声小嫂子,跟着牛叔将东西搬进屋里。
这些院子的格局都差不多,进门后倒是没有多看。
因着院里多出几人热闹了些,周围墙壁边多了好些围观的妇人。
长脸男人的媳妇也在其中,“相公,你们在说啥呢”
她家在斜对面,离青桃家隔着两处院子,她这会儿站在自家院门口,声音在夜里略显洪亮,其他人纷纷看向长脸男人。
长脸男人说,“谭兄他们东西多,咱帮把手。”
妇人皱眉,想说跟这种人打交道干什么当初李嫂子遭院子主人刁难十有就是这家人背后撺掇的,要不是他们租院子,李家就不会慌里慌张被撵出去。
人前不好落自家丈夫面子,提醒长脸男人,“夜里冷,你的风寒还没好,别又被冻着了。”
长脸男人张嘴就想质问他啥时候得风寒了,话到嘴边,想起自家媳妇与李家嫂子关系好又忍住了,叹息道,“顺路搭把手而已,哪就冻着了”
接着又跑了两趟。
读书人气力小,牛牵进院里后,几人累得不轻,谭秀才过意不去,想倒杯茶给他们也不能,出门没有带柴火,没法烧水泡茶,青桃脑子转得快,凑到谭秀才耳朵边说了几句。
家里没热水,外边茶楼有,请他们喝杯茶,顺便问问府学的情形,初来乍到,多了解点情况总是没错的。
“多谢几位兄台帮忙,眼下家里乱糟糟的,咱去外边茶楼边喝茶边聊聊如何”
几人刚从茶楼回来,准备回家看会书就歇息了,不太想再出去,况且谭秀才他们风尘仆仆满脸倦容,几人哪儿好意思
“先生布置的课业还剩下些,今个儿就免了吧,改天有时间在聚,谭兄以为如何”
长脸男人先拒绝,其他人纷纷点头。
不等谭秀才开口,佯装手里忙往外边走了,各家院墙边都站着人张望,亦有好些穿着厚衫的读书人,与长脸男人他们认识,纷纷打听起谭家的情况来。
长脸男人是个健谈的人,唯独提及谭秀才名字觉得难以启齿。
谁会称呼自己为秀才,谭家这位模样气质都好,唯独心气太高了,故而他没提谭秀才名字。
然而他不说,其他人憋不住,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谭秀才难堪,关起门就跟自家媳妇调侃了番。
“谭秀才还真是个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要说李嫂子她们被逼到那个份上没有他的功劳我可不信。”
巷子里不是没有出过跟院子主人干架的情形,有些人仗着几个钱,出高价租地段好的院子,院子主人见钱眼开,不折手段逼迫人搬家,搬来一年,她就见过两三回了。
“谈吐还算风雅,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哪天就跟你抢院子呢,以后少跟那种人打交道。”
“哪有你说的严重”
“你信我的总没错。”
这家房里说着夜话,其他家亦在讨论谭家,“那院子风水不好,你离他们远点,你听秦家嫂子说的,秦柏得了风寒,我看他就是跟李家走太近了”
李长书一开始就染了风寒,久治不愈,慢慢拖垮了一家人。
男人笑了,“我们放出去的风声你还信呢。”
风水不好是他们为了膈应人胡邹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苏氏不知道自己胡乱编的借口把自己丈夫推向了人见人躲的地步,看到秦柏出现在谭家院里她脸色就没好看过。
秦柏倒完洗脚水回屋,发现她直愣愣瞪着自己,秦柏莫名奇妙。
苏氏问他,“你帮那家人干什么对得起李兄对咱的照拂吗”
虽然秦柏进府学才一年,但她们在府城住了好些年了,不过秦柏以前在府城其他书塾读书而已,是李兄经常指点秦柏功课,带他认识府学的先生,要不是李家,秦柏这会儿占着书塾学生年龄最大的位置呢。
李家搬走了,但两家情谊不会变,秦柏这样做太让人寒心呢。
秦柏抖抖裤腿,伸手解胸前纽扣,无奈道,“李兄对我的好这辈子都不敢忘,但谭家刚搬来,咱甩脸色是否小家子气了些”
能进府学多少有些真才实学,他问过了,十几年前谭兄就是秀才了,这些年一直在镇上教书,很受人尊敬。
长塾夫子,多少有点真才实学的。
眼下把人得罪了,等日后人家发达,再想凑过去就难了。
媳妇目光短浅,秦柏不予多言。
外衫搭在木架上,秦柏扭头看了眼苏氏,“谭兄娘子是地道的庄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多帮帮她。”
苏氏顺手就把手里的鞋底砸出去,秦柏反应快给接住了,但没注意鞋底插着针,刚刚扎到他手心,疼得他直吸冷气,“你这脾气。”
“我怎么了,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见他手心流血,苏氏歇了与他吵架的心思,掏出帕子往他手里一塞,夺过鞋底,“谁让你惹我的。”
这晚夫妻两闹得不快,苏氏愈发记恨上了谭家。
谭家对此一无所知。
久了没住人的屋子有股霉味,木床没有垫稻草,睡着硬邦邦的,青桃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倒床就睡过去了。
睁开眼时,外边天已经大亮了,床边空空的,邵氏不在。
床尾连着窗户,她支开窗,冷风吹得整个人陡然精神,一眼就望到对面院子里迎风飘扬的衣服,相较而言,自家院子冷冷清清的。
她套上衣服,外面传来说话声。
“我爹昨个儿就来过了,见门落了锁,料到你们要晚些时候,今个儿手里事情多,嘱咐我走一趟。”
钱栗树的声音她并不陌生,声音清润,礼貌又似乎透着股疏离,那日在谭家亦是如此,谭青槐他们围着他问东问西,他嘴角噙着笑,语气却淡淡的,对桌椅板凳比对人感兴趣。
青桃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还是青杏的缘故。
早先她以为青杏看上了罗狗子,费尽心思往罗狗子跟前凑,后来罗狗子被谭青槐他们拉去山里逮野兔,青杏没找借口跟着,而是在修补桌椅的钱栗树周围徘徊不去,那时她才知道青杏心有所属的是钱栗树。
谭家祖坟约莫真是埋在桃花树下的。
钱栗树那张脸,俊美无俦,整个清水镇也没见过比他长得还好看的了。
钱栗树又说了什么,谭秀才惊呼起来,“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帮你举手之劳而已,哪儿用得着如此厚礼,你真感激我,将来就用功念书好好报答爹你娘的养育之恩。”
青桃猜钱栗树是不是送了钱来。
谭秀才考进府学后,镇上好几户人家送钱跟谭秀才攀关系,便是一毛不拔的何家亦送了银钱,谭秀才帮了钱家的忙,钱家给钱无可厚非。
青桃不是什么圣母,不收外边人的钱是无功不受禄,冲罗狗子讲其他秀才给钱家报的价,钱家的钱谭秀才收得起,就怕数额太大。
穿好衣服,随便盘了个发髻,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之,视野被新灿灿的桌椅柜子占满,两米多高的衣柜,颜色崭新,细闻浓浓的木头香,桌椅亦是成套的。
不怪谭秀才惊呼,连她都觉得过于贵重了。
钱栗树站在檐廊的台阶上,身长玉立,“爹娘养育之恩不敢忘,谭叔的帮衬亦是如此。”
罗狗子站他旁边,说话直接得多,“谭叔,你就收下吧,钱叔说了,这家具你要不收就直接给钱了,还是谭叔喜欢钱。”
谭秀才“”
其实给钱是罗狗子的意思,既洒脱又豪气,能解决谭家的燃眉之急,钱栗树觉得不好,说谭家是读书人家,知书达理,送钱未免铜臭,送家具更合适。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的,这院子租子便宜,家具摆设啥也没有。
这不就巧来吗
邵氏在屋里收拾行李,木箱子已经搬进卧房了,她重新叠谭秀才的衣衫鞋袜。
昨晚扫地发现卧房比镇上宅子的要小,搁了木箱子后发现要小得多,安置了衣柜圆桌后,想在窗户边找个地儿安置书桌给谭秀才看书都不能,青桃睡的那间屋就更小了,床头离里侧墙有个衣柜的距离,床尾直接靠着窗户,连张桌子的地儿都没有。
听到罗狗子的话,她探出头,温声解释,“你谭叔没有别的意思,咱这地小,这些家具没地放啊。”
谭秀才急忙接过话,“是这个理。”
“那不怕,咱问过院子主人房屋尺寸的,保证给你搁下。”
谭秀才没辙了。
青桃的身影被两米多高的衣柜挡着,几人没看见她,她侧身绕过衣柜,与谭秀才说,“既然钱家的心意爹就收着吧。”
谭青槐说起过钱栗树,钱家能搬来府城,全靠钱栗树的聪明才智,他在木工方便颇有天赋,造的物件得了贵人们赏识,挣下很多钱财,钱栗树在府城该是有些人脉的,她和邵氏还要做买卖,能和钱家拉近关系也算多了个照应。
有利无弊。
况且他看钱栗树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人,帮他比帮何树森强多了。
“将来钱家如果再有孩子进书塾读书,爹再帮他们就是。”
谭秀才觉得有理。
钱栗树不动声色扫了青桃一眼,这话听着不像占便宜,但钱家只他一个独苗,哪儿再来孩子读书,青桃在清水镇卖包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这么说恐怕是为宽她爹的心吧。
不过这些家具本就是送她们的。
钱栗树没计较她那点心思,顺着她的话道,“是啊,往后还有事儿劳烦谭叔呢。”
“哪儿的话。”谭秀才谦虚地摆摆手,“我人微言轻,不知道书塾认不认呢。”
引荐信已经交给钱木匠了,谭秀才问钱栗树入学的事儿如何了,钱栗树如实道,“没问题。”
谭秀才松了口气,说实话,引荐信管不管用他心里没底,就怕钱家失望而归,亲口听钱栗树说没问题,心里石头总算落地了,再看面前的家具也没刚刚忐忑。
家具重,几人费了好些功夫才搬进房里。
轮到青桃住的屋遇到些麻烦。
床头里侧恰好有衣柜位置,而床挡着,想放床头只能先把床挪出来,顺着搁在床尾会挡着窗户,遮挡光线,屋里就黑漆漆的,可挪床的话只能把床拆了
这可是个力气活。
罗狗子看向钱栗树,后者敲了敲榫卯位置,“我来吧。”
罗狗子心领神会,“我回车里拿工具。”
谭秀才说,“我和你婶子打下手。”
天亮牛叔就赶着牛车回去了,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多的人,谭秀才回屋换了身旧衣,叫上邵氏一起。
有了家具,邵氏把木箱里的衣物堆进衣柜,然后跟在谭秀才后边。
见钱栗树袖子上多了几处污渍,后背亦有,约莫在哪儿的墙上碰着了,她叮嘱青桃,“找件围裙给钱公子系着吧,别把衣衫弄脏了。”
灰尘能拍掉,其他就不好说了。
钱栗树将木床往外挪了两寸,被褥已经卷起收走了,就剩下床架子,他回眸看了眼邵氏,“婶子不用见外,叫我栗树就行。”
认识的长辈都是这么叫他的。
邵氏笑着说好。
围裙是青桃用家里人不穿的衣服裁下来的布料缝的,本以为看着会破烂,但深浅不同的颜色看久了别有番意味,至少在邵氏眼里算好看的。
围裙搁在木箱垫底的,青桃翻出来送进屋,钱栗树已经拿着棒槌在敲床头榫卯连接的地方了。
她问,“要不要系围裙。”
一只脚踩在床木头上的罗狗子抬头,嘿嘿一笑,“用不着,青桃妹子赶紧收起来,别让咱给弄脏了。”
自从跟着钱栗树去了趟谭家蹭饭,罗狗子就唤青桃为妹子了。
屋里灰尘重,即便昨夜打扫过一遍,还有很多灰,她把围裙挂在窗棂上,“系着吧,别把衣服弄脏了,家里没水,我出去趟”
不止水,水缸亦没有。
青桃记得不远就有个集市,早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估摸着灶房的大小,买了口水缸,石头打的缸子,重得很,好说歹说才说服人家给送到家里,接着又买了木桶木盆,装水洗衣服洗脸洗脚用。
院里没有井,用水要么去井边挑,要么花钱买。
自己挑的话一文钱一桶,买的话两文钱一桶。
不愧是府城,什么都要钱。
置办好灶房需要的物件,青桃又买了两斤多五花肉,两条鱼。
钱栗树和罗狗子帮了这么大个忙,肯定要留人家吃午饭的,从家里带了腊肉青菜,再炒个回锅肉,煮条鱼就行了。
在集市耽误的时间长,回去已经快到晌午了。
出门前她挎了篮子,旁人看不到篮子里装了什么,但经不住问。
才走进巷子,就有人撩开衣杆上的衣服探过来,“你是新来的那家吧,出门买啥了一大早就看到你家有人进进出出的。”
钱栗树出手阔绰,那么多家具不可能没人看见。
衣柜桌椅可不便宜,会过日子的人才不花那个冤枉钱买新的,多是四处打听,买富人们不要的,虽是用过的,修修补补接着用不成问题。
谭家家具全是新的不说,单是石头做的水缸就不便宜,还有那些瓶瓶罐罐,没个几百文下不来。
置办这么多物件,要么手里有钱,要么大手大脚不懂节省。
青桃身上穿的是粉色袄子,脸颊红润,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可谭家如果有钱,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地方偏跑到这种地方来,哪怕她们嘴里不承认别人说她们穷,但住在这边的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所以柳氏在院里等着青桃回来,探她底细。
青桃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低下头,装出副怯弱的样子道,“我爹来府学读书,不知何时是个头,院里什么都没有,不花钱买有什么办法呢”
真是没有路子的。
不知为何,柳氏心头舒坦许多,看青桃的眼神除了不赞同,还有些许同情。
“你啊,年纪小,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城里物价高,家具摆设搁家里又没外人看,淘些别人用过的就得了,花这么多钱买新的,亏不亏啊。”柳氏三十出头,青桃称她声婶子也是当得的,她继续道,“你娘呢,怎么没见着她出门”
很多双眼睛盯着,都看邵氏在院子里露了面,没有出门。
青桃脑袋垂得更低了,“她有别的事情忙。”
再忙也要自己出去才买啊,丫头这么大点年纪,哪儿是讨价还价的料,做她生意的掌柜恐怕笑得牙都掉了吧。
柳氏摇摇头,又问起青桃家里的情况,诸如兄弟姐妹,叔婶伯娘。
追根究底,就是想了解谭家有没有钱。
青桃倒也实诚,家里多少口人俱老实回答了。
得知她有三个兄弟,柳氏眼里的同情更甚,儿子留在乡下看似是过苦日子,但城里的日子何尝不可,哪家闺女不是起早贪黑的洗衣服做饭,不是谁都有她小姑子那个命的,兄长进城读书,她跟着进城享福,整日什么活都不做,天天绣花绣衣服打扮自己。
柳氏叹气,“快回去吧,你娘盼着你回家做饭呢。”
“嗯。”
青桃小碎步的跑开了。
身后柳氏与隔壁媳妇说话。
“以为哪儿来的小地主,结果是个乡巴佬,她娘怕不是个后娘,这么小的姑娘就东奔西跑的忙活,可怜哟”
隔壁媳妇洗完两盆衣服了,甩甩手上的水,锤了捶后腰,笑着道,“你当谁都有你家小姑子命好啊,那姑娘我瞧着模样好,她娘不带她兄弟就带她来,约莫指望她嫁个好人家换钱呢。”
把姑娘送去做妾的人家又不是没有,就说李家,也是起过那种心思的。
两人相识一眼,心照不宣地轻哼了声。
青桃咧嘴,回眸看了看,将柳氏脸上的轻蔑看得分明,倒是与她说话的妇人因衣衫挡着,容貌不显。
谁说勤苦人家就好相处了看给她们刻薄得。
这儿的氛围确实不好,等挣了钱,必须要找个好地方搬出去。
邵氏恰好从房里出来,见青桃扭着头,纳闷,“青桃,看什么呢”
“没什么,掌柜把水缸那些送来了”
钱栗树和罗狗子在屋里说话,进出的只能是送水缸那些人。
“送来了,你回来得正好,咱家茶叶放哪儿了,水烧开了,快给钱栗树和狗子他们泡壶茶喝。”
青桃的屋已经布置出来了,钱栗树慧眼独到,衣柜放里侧位置刚刚好,而且钱栗树好像早料到似的,靠着床的衣柜门开得高,恰好在床头位置上方,完全不会被床遮挡而开不了门。
不仅这样,钱栗树知道院里只有两张床后,检查了遍她卧房里的床,那床有两只脚是坏的,幸好昨晚谭秀才他们累着没有怎么翻身,否则昨晚就把床睡坏了。
邵氏接过篮子,跟青桃叨唠,“难怪留了两张床给咱们,竟是坏了的,要不是栗树眼睛尖,他日咱离开时,主人家恐怕以为是咱弄坏的以此要咱赔钱呢。”
刚刚罗狗子就去找主人家说明了情况,那人似乎知道床是坏的,答应床送她们了,也就说之后搬家,床也能搬走。
“到时候咱得把床搬走。”邵氏说。
青桃好笑,原来邵氏心里也是想重新找个地方的,她说,“好,我给娘找茶叶去。”
屋里的东西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剩下箩筐蒸笼没地方,堆去了柴篷,这会儿柴篷只有两捆柴,堆这些物件刚刚好。
谭秀才他们在堂屋喝茶,青桃和邵氏在灶房做饭了。
青桃洗菜切菜,邵氏负责生火。
没有碗柜,碗筷尽数摆在筲箕里,邵氏又絮絮叨叨地起了话题,“青桃,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啥时候卖包子啊,我看周围人家天不亮就起了,不知从哪儿挑的脏衣服,一早上在院里洗洗刷刷”
新换了地方,她睡得不甚踏实。
加上院子小,隔壁丁点动静她就醒了,支开窗户一看,对面小院灯火都已经亮了,院里是哗哗哗的水声。
人家如此勤快,她更不踏实了。
府城不比镇上,什么都要钱,就说水跟柴火,比镇上贵多了,再这么下去,手里那点钱没几天就花完了。
挣钱,必须得挣钱。
“娘急了”青桃把切好的菜装进盘,拿筷子戳了下锅里的肉,感觉差不多了,戳起放到菜板上,洗了锅重新添水,将洗干净的腊肉香肠丢里边煮着。
邵氏拨了拨灶眼里的火,一张脸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能不着急啊,来这一天不到,咱就花了好几百文了,等你爹交了束脩,咱就更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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