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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50


“哎!这大家伙可不兴往里开啊!路牙子都能给干倒了!”

        白夏确认了是这个胡同口,  就准备下车,门刚打开,侧边就快步走过来一个戴红袖章的大爷,  大爷一手握着把长柄的火钳,一手拿着长筒的竹篓,  里头还有些纸屑垃圾,看样子正在维护街道的卫生。

        “大爷,  我们不开进去,就停在这路口。”

        白夏踩着副驾驶位的梯子跳了下来。

        见他们不开进去,  大爷放心了,  这才有功夫打量这两个面生的小青年。

        小姑娘看着面善,白白净净,讲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口音,  不过软侬细语的,应该是南方来的。

        白夏绕到卡车后头跟裴延辉一道把行李搬下来,转头就对上面前这个白须大爷打量探究的目光,初来乍到,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大爷,  我叫白夏,  今天刚搬来金鱼胡同,  您是这片胡同的负责人吧?”

        说着视线落在大爷胳膊上红底黄字写着‘维护员’的袖章上。

        哟,  嘴倒挺甜。

        大爷笑得敞亮,不自觉地拉了拉胳膊上绑的红袖章,腰杆子有劲。

        “负责人可不敢当,就是维护维护咱们街道的卫生安全之类的。您别看咱们胡同瞧着小,  其实长着呢,  现在还不只是这一条巷子,  就搁眼前看到的左右这一片,如今也都算进了金鱼胡同的地界儿了!”

        “咱们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城中心,站在楼顶都能瞧见故宫的琉璃瓦,往年要不是这旗那旗的后代,可住不到这么好的地界,就是两边的古槐都有不少年头了,西口出去是繁华大街,东边还有好几个前朝府邸,对了,有一个成了公社办公室,你回头记得带上证件去那边登记!

        要说还是社会主义好呢?咱们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有房子住,我们家原先还住在城郊呢,也多亏了我儿子争气,进了啥研究院,就近给分的这儿的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唠嗑的人,大爷一双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稀里哗啦不仅给白夏科普了金鱼胡同的历史,说到自家儿子,更是刹都刹不住,连说带比划可有劲儿了。

        “姑娘你分的哪儿个屋啊?”

        见他终于把话题绕了回来,白夏赶紧接话:

        “我住在36号,大爷您知道在哪不?”

        “36号?”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大爷,突然就卡了壳,神色有点怪异。

        白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房子有什么问题吧。

        见这个大爷面善,这边想着就干脆问出了口。

        “房子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这邻居问题倒不小。

        大爷摆了摆手,将火钳放到装垃圾的竹篓里单手拎着。

        “我带你们去吧!哎,那小伙子你记得把车锁好,虽说咱们在首都治安好,但是附近的皮孩子倒是不少,预防着有些捣蛋鬼往你车里头爬,对了,还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领着白夏二人往巷子里走时,老爷子嘴也没停过,正好跟赶上前的裴延辉有来有往,一个话多,一个嘴贫,可不就说到一块儿去了。

        等三人到了36号门牌前的时候,大爷也只知道白夏是从宣宁来读大学的军嫂,裴延辉是她小叔子,但是裴延辉这边,已经把周边住了什么人,好不好相处,都已经打探了个清楚,收获颇丰。

        自然也知道这位徐姓大爷,刚刚听到白夏说住在36号时,为什么表情这么怪异了。

        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钥匙,白夏刚把它插进暗铜色的院门锁眼中。

        隔壁就冲出来一个扭腰摆胯的妇人,手上还端着一盆污水,似是没瞧见旁边的三人,刷一下就倒在了街上。

        四下飞溅。

        还飘着鱼鳞的污水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一泼在地上就渗进了青石板的缝隙中,但是鱼鳞跟细碎的鱼鳃却还明晃晃的躺在石砖上,有些艰难地卡在了石缝里,一看就格外的难扫。

        要不是三人躲得快,这难闻的脏水就溅到他们脚上了。

        刚还和善客气的徐大爷头顶立刻就窜起了一把火,配着手臂上鲜艳的红袖章还挺有威慑力。

        “胡红霞你搞什么!你要是再把脏水倒在走道上,我就”

        可惜他口中的这个叫胡红霞的女人,却一点都不拿他吃劲。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多岁,眼角却已经生起了深深的三道鱼尾纹,但也没有挡住她身上的韵味。

        掐着腰笑得花枝乱颤,配着与身材不符的小一号的衬衫,给端庄的五官平白多了一股风尘气。

        “你就什么你就?你去告我啊?我想倒在哪就倒在哪!你是公安还是领导?不过就是一个扫大街的!看到脏了不会扫扫嘛?真以为国家请你们来是吃白饭啊?”

        “你!”

        胡红霞说完也不管被她挑起火的老爷子有多气,拎着倒空的瓷盆就又扭着胯骨进了院门,转身的时候视线还在开门的白夏身上扫了一眼。

        那一眼中的意味深长让白夏有些不明所以。

        “这胡红霞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仗着她哥是红|卫|兵的小队长,真以为别人拿他们没办法?再这么猖狂下去,这些人早晚得倒大霉!”

        被白夏请进院里坐的徐大爷,真是越想越气,可又当真奈何不了她,连公社都懒得管的人,他的话就更没有分量了!心知胡红霞的嚣张跋扈,即便在背后发发牢骚,也不敢声音太大,就恐被她听到后又传到她哥的耳朵里,然后带来他家里闹腾。

        裴延辉在外面闯南走北的,深知这些红|卫|兵闹起事时的厉害,不想让他嫂子被对方盯上,随即便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徐大爷,顺势岔开话题:

        “您消消气,咱们不值当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气出病来不是?往后我嫂子住在这边,可得多仰仗仰仗您的照看了。”

        往后少说他嫂子还要在这边住三年,要是惹上了红|卫|兵,当真隔三差五的来闹事那可不得了。

        “仰仗算不上,我住的地方离你们也不远,就在前面几十米,以后要是有什么时候让小夏就来找我,不过隔壁”

        说着徐大爷又压低了嗓子:“叫你嫂子最好不要跟她打交道,胡红霞那女人狠得狠,□□刚闹起来那会儿,就把自己婆婆公公连同男人一起都给举报了!你说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说举报就举报,哪就没有一点良心吗?算了不提了,我还要去扫地,先走了,这香烟你自己留着吧,我吃不惯,还是旱烟抽着有劲。”

        话落拍了拍自个儿腰间挂的烟袋,拿起放在院门边的竹篓就往西巷口走。

        等白夏把行李放进正屋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剩下一个坐在天井下的石阶上沉思的裴延辉。

        “徐大爷走了?”

        那她也不急着烧水了,将从军区带回来的水壶放在压水井边的石板上,白夏这才有功夫打量这座军区奖励的院子。

        是一套一进的小四合院,形状不是标准的正方形,而是有些窄瘦的长方形,院门口顺着围墙一角围了一个半圆形的花圃,里头是一颗有些年头的罗汉松,许是很多年没有修剪,野蛮生长的枝丫松针几乎盖满了半个院子。

        地上也掉落了一些,碧绿的颜色却并不显得荒凉,也只有稀疏的一层。

        除了花圃的位置,院子里的地面都铺了菱形的地砖,离压水井近的那一片地砖上,还留有一层已经干涸的苔藓,泛着淡到发白的绿影。

        虽然很长时间没人住,但是院子里的杂草却并不多,看样子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

        因为整个四合院的形状是长条形,正屋的空间有限所以没有耳房,除了待客的大厅,两侧各有一个正卧,东西厢房随户型也是窄瘦的长形。

        单看院子不大,房间倒是不少。青砖灰瓦,配着石雕的飞檐,与青翠的罗汉松,更显古朴雅致。

        “他去忙工作了。灶台能用嘛?这么多年没人住,烟囱估计都封起来了吧?”

        裴延辉循声从石阶上站起身,瞧见他嫂子手里的水壶开口。心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出去再打听打听,隔壁的那个胡红霞的来头。

        “我没打算用灶台烧,厨房里有个煤炉子,里头还有两块没用过的蜂窝煤,可以临时对付下。”

        屋子很多年没人住,厨房里烧饭的灶台用的还是土灶,没有煤气,自来水龙头倒是有,不过她刚刚拧了下没出水,估计总阀门被关了。

        “街道办拿来的吧?估计听说这房子有主了,提前置办的,要说怎么人人都愿意来首都呢,办什么事都这么有章程。”

        裴延辉咧开一口白牙走到压水井边压水,等水清澈了,便把白夏拿出来的水壶接上。

        屋子里除了要装一下煤气管道,再买一个煤气灶,倒没什么要修葺的地方,屋顶看上去也格外的严密,像才翻新过一样。

        这屋子维护保存的真好。

        将几间房里里外外地都打扫了两遍,白夏才拿上证件跟录取通知书往公社走。

        顺着徐大爷说的位置往东侧没走多远,就瞧见一个门口竖着大公告牌的府邸,红漆铜扣的门边还镶嵌了一个‘东城区金鱼胡同街道公社’的牌子。

        铁皮上印刷的白底黑字,非常现代化,跟古香古色的门楼看上去有些维和。

        “同志你好,请问落户登记是在哪里做?”

        白夏顺着台阶往里走,公社内部随处可见的各色大字报,跟周围的雕花窗棂抄手游廊混在一起,更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迎面走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同志,便上前问路,他胳膊上的红袖章跟徐大爷的不一样,走近了白夏才看见那上头,现在几乎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三个金色大字——红|卫|兵。

        立马就补了一句主席语录。

        对方见状也迅速回了一句语录,眼神似是还警惕的看了白夏一会儿,才跟她指了指做户籍登记的办公室的位置。

        顺着垂花门往里头走,白夏心中思量这边的文|革氛围果然比宣宁紧张不少,几乎随处可见戴着红袖章手上拿着□□的青年男女。

        她资料带的齐全,办户籍的小干事也非常负责,半个小时就把资料全都填好了。

        “白同志,这是您的户籍证明您收好,现在跟我去取下您屋子的备用钥匙,这事儿就算办妥了!等开学再转户籍的时候,学校那边有人弄,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说着就揣上办公室的钥匙,领着白夏出门往里走。

        “好,麻烦您了,对了,送我屋里的煤炉我还没跟你们道谢呢。”

        “煤炉?白同志您真会开玩笑,咱们可没送过什么煤炉。”

        走在前面的小干事笑着回头瞧了白夏一眼,见她不像在开玩笑,脚下步子顿住正了正神色。

        “就是送,咱们也不可能自个儿搁到您屋里去的,备用钥匙都在保险柜里锁着呢,除了主任没人能碰保险柜,安全性这点咱们可以保证,不过我觉得您最好还是换个锁”

        不管那煤炉子是从哪里来的,一结合这女同志出色的样貌,小干事心里就没好预感,说着说着,就开始给她推荐安全又好用的门锁了。

        拿回了备用钥匙,白夏就提着挎包往回走。

        对于屋里平白出现的煤炉,被小干事说得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不是公社放的,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也有那房子的钥匙?

        手指摩挲着古铜色钥匙的齿轮,没走两步就到了院门口,望着眼前有些年代感的铜锁,白夏在这趟来京后的待办事项上,又加了一条——换锁。

        就选最粗安全系数最高的那种,里屋的也都一道全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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