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边城大牢, 曲红昭踏进门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喧哗。
考虑到这里至少有一半人是她送进来的,她对于大家的激动倒并不意外。
有犯人自知插翅难逃, 此时看到她, 发泄般地对她破口大骂。
曲红昭指了其中一个问狱卒道:“此人是何罪名?我有些记不清了。”
狱卒恭谨道:“回将军, 杀人越货,还是您带人亲自擒回来的。”
“哦, 我记起来了, 给自己取外号叫作什么震八方的那位, ”曲红昭打量着破口大骂的男子,“牢里把你的胡子剪了,看起来没那么威震八方了, 我倒有些认不出了。”
“呸, 上次你不过是仗着人多!有本事放老子出去,咱们一对一再打过一场!”
“这不好吧?”曲红昭摇头,“你都要上刑场了,我还提前打你一顿, 显得我这人多没同情心。”
她转头对狱卒道:“这几个罪证已确凿无疑的犯人, 趁早拉出去砍一砍,免得养在这里浪费粮食。”
“是!”
曲红昭走向自己此来的目标, 昨日那人牙子看到她, 猛地扑到栏杆边:“将军, 你……”
“你可想好了?”
那人咬了咬牙:“我想好了, 我说。”
“可惜我不是来见你的,”曲红昭一指右前方的另一道牢门,“你的同伙今日一早就请狱卒来找我了。”
“他……”人牙子双目通红地骂了一句,“没种!”
曲红昭笑了笑, 不再理会此人,几步走到了他同伙的牢门前,敲了敲栏杆:“我来了,有话就说吧。”
牢中的男子抬头,脸色憔悴,想是一夜未能入眠:“将军,我们之前和北戎人说好了,他们若再掠来女人,还找我们卖。我把联络的方式告诉你,你将毒药给我吧,我不想去刑场被百姓唾骂。”
左右难逃一死,出卖北戎人换来个痛快些的死法,对他而言自然没什么负担。
“北戎人只要了一点粮食?”
“……还要了一些药方子,”男子讷讷道,“不过我们给出的都是常见的药方,顶多就能治个伤寒,再复杂的我们也不知道了。”
曲红昭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拿在手里:“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他们说,让我们回来再搜集点药方和制毒药的方子,若有他们用得上的,不但以后掠来的女人任我们带走,还给我们银子。”
曲红昭追问:“你们做这行多久了?拐过多少人?那小姑娘具体是从何府何县哪户人家拐出来的?”
那人颓丧地一一作答。
曲红昭抬手把瓷瓶隔着栏杆扔了过去,对方接过,颤着手想拔开瓶塞,又犹豫着停下。
曲红昭也不管他在想什么,转身打算离开,经过一间牢房前又被里面的人牙子叫住了:“毒药你给他了?”
“与你何干?你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人牙子咬了咬牙:“我这里可能还有将军感兴趣的消息。”
“说来听听。”
“我们以前拐过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卖往何方,”那人眼神闪烁,“这个消息,换一个请求,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只告诉我卖往何方可不够,”曲红昭摇头,“若你说这个卖往了南方,那个卖往了北方,让我上哪儿找人去?”
“……不会,我带来的那辆马车底下,黏了份账本,里面都记着呢,不过小的识字不多,里面除了数字,都是我们才能看得懂的符号,因此,”人牙子吞吞吐吐道,“将军若要看懂这些,可能得暂时留下小的一命了。”
“你是故意等他得到毒药才开口的?他死了,你就是唯一一个能看懂账本的,以此换我留你一命,”曲红昭恍然,给他鼓了鼓掌,“厉害厉害。”
“我们做这行的,总得有点保命的手段。”
“若是我不在乎那些人呢?直接砍了你,就算本将的政绩了。”
那人却笑了起来:“小的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曲将军是个好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其实也没那么好,”曲红昭也笑了起来,“至少刚刚我没如约把毒药交给你的同伴。”
“什么?我明明看见你抬手扔了个什么东西的!”
“看他诚实,奖励他一颗饴糖。”
“你……”
“可你就不怎么诚实了,饴糖没你的份。”
“你骗我们?”
“我答应给毒药,也没说现在就给啊,”曲红昭歪头看他,“你们的事情还没交待全呢,毒了你们两个,我审谁去?”
“……”
———
曲红昭很快找到了人牙子口中的账本,这本子比她想象更厚、更陈旧。
她轻轻叹了口气,让狱卒把两个人牙子分开审问,再将他们的口供加以比对。
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很晚了,楚曼儿却仍未入眠,见到她回府,迎上前问道:“表姐,审出结果了吗?”
“还没有,”曲红昭摇头,“你怎么还没去睡?”
“那被拐的小姑娘已经被暂时安置在府中,我母妃听说了此事,很是同情其遭遇,说我们一行人回江南时,可以顺路经过姑苏把人送回去,”楚曼儿解释道,“母妃的注意力暂时放在了她身上,没空盯着我,我难得轻松一会儿,可不想这么早睡。”
曲红昭笑了笑:“我已经给母亲去信了,待你回江南后,只要姨母点头,她就会派人去接你了。”
楚曼儿抱住她:“表姐,你对我真好。”
曲红昭十分熟练地回抱住她:“不过也不是长久之计,趁着这段时间,你好好考虑要怎么向他们证明你的决心吧。”
“嗯!”楚曼儿点头,“表姐,跟我说说审案进度吧。”
曲红昭有些犹豫:“你母妃并不想让你接触太多这种阴暗面,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理解她。”
“表姐,”楚曼儿撒娇,“你就跟我说说吧,不然我将来什么都不懂,怎么一个人生活啊?”
“这种事离你的生活太远,你不懂也没什么。”
“表姐……”
“改日再说吧,我明天要早起。那人牙子已经供出来一部分被拐之人的去处,我挑了几个离得不算太远的地方,想先去验证一下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楚曼儿乖巧点头:“好,那我不打扰表姐了。”
她转身离开得十分果断,但曲红昭总觉得她在谋算什么,果然,第二日一早,她在将军府门口见到了打着哈欠在蹲守自己的小表妹。
“表姐,”她泪汪汪地看着曲红昭,“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不碍手碍脚,甚至连声音都不会出。”
曲红昭冷漠地看了一眼她打哈欠打出来的泪花。
楚曼儿见势不妙,连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表姐,我从小长在郡王府,从来没见过百姓们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提出不嫁人的时候,其实我很心虚,因为我并不真的肯定我可以靠自己生活得很好。眼下是难得的机会,您就带我去见见世面吧。若是……我最终被吓到退缩,那也是我的选择。”
“……”
见曲红昭不说话,楚曼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表姐?”
“你会骑马吗?”
“会的,我家里有马场,我缠着兄长学过。”
“我还是不认为,你想了解普通人的生活就该去见识这些,”曲红昭摇摇头,“不过既然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还连夜思考了说服我的辞令,那就跟来吧。”
楚曼儿欢呼。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曲红昭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先选择了最近的杨家村,离边城骑马有半个时辰的距离,她带了卫琅和十余名侍卫轻骑出发。楚曼儿居然也没喊累,只是到了地方后,下马的姿势十分僵硬。
曲红昭根据册子里记载的人家寻了过去,向很多人打听了一遍才找到这户人家。
一行人对着几座孤坟陷入沉默,曲红昭给其中一座木碑上刻着“母亲杨氏”的坟墓上了柱香。
这里荒草丛生,显见很久没人打理了。
这个被拐的女子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再无从考证她的生平如何。
曲红昭转身纵马离去,奔赴下一个地点。
其他人沉默着跟上,下一个地方是一座小城的青楼,拒那人牙子招供,他五年前往这里卖过一个女人。
曲红昭去打听此人的下落,看在她给的银子份上,鸨母总算没有赶人:“她啊,早就离开了,有人赎了她,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有位年约三十岁的女子站在二楼观察了她们很久,在她们要离开时才追了上来:“你们是柳儿的什么人?”
“只是抓到了当年拐走她的人,想尽力还柳姑娘一个公道罢了,”曲红昭一拱手,“敢问姑娘知道她的下落吗?”
那女子神色怔忪:“柳儿去年遇上一个男人,那男人说能带她回家,她就把全部积蓄拿出来让他替自己赎身,当时银子不够,我还给她凑了点,后来她就跟那人走了。”
楚曼儿露出些喜色:“总算有个好结果。”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离开前,她答应过,如果回了家就给我寄信来,但我一直没有收到她的书信。”
“也许……是她忘了寄信呢?”楚曼儿道,“既然是去年的事了,再远她也该到家了吧?”
那女子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打哪儿来的?怎么这么天真?逛青楼的男人有几个是靠谱的?不然我们一个个苦命人都向他们求助不就好了?没收到信,很大可能是她又转手被卖了,或者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楚曼儿陷入沉默。
曲红昭看她:“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吧。”
“不,”楚曼儿猛地抬头,“我要跟,我总要看看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那女子又看向曲红昭:“早知道还不如让她再多待一年,兴许就等到你了。”语气听起来很平淡,却又叫人觉得悲哀。
她说完,转身进了花楼。楚曼儿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
接下来又是一个小村庄,这里位于山脚下,地处偏僻,村民们种地种菜,自给自足,颇有两分与世隔绝的味道。以至于曲红昭一行人一露面,便受到了众人警惕的注视。
“这位老伯,敢问……”
卫琅的话还没说完,那老伯已经不耐烦道:“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老头子。”
他的口音有点重,卫琅险些没能听懂,想了想,干脆掏出钱袋:“我们是来寻人的,有提供消息者,答谢十两纹银。”
随后他们就被一群举着篱笆和粪叉的村民包围了。
“交出所有银子就放你们走!”
“你们疯了?”楚曼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官兵你们也敢抢?”
那群人对视一眼:“官府的?放走了麻烦,干脆杀掉!两个女的留下!”
“你们……”
“其实一直以来,我下了战场后都尽量不杀人,”曲红昭拔剑,“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想逼我见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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