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 147 章
曲红昭踏入天牢的大门, 一步之遥,仿佛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在狱卒的带路下,她终于在铁栏后见到了席夫人这位此时正名满京城的“毒妇”。
后者脸上的青紫还未消尽, 又经过连番审问,此时看起来神情憔悴。见到曲红昭,却仍然礼数周全地问了好:“曲将军。”
曲红昭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她:“带给你的, 天牢里的食物味道不太好吧?”
“是不大美妙, ”席夫人温和一笑,“谢过将军。”
她接过食盒,打开盖子,随即怔了怔:“将军如何知道……”
“我见过了你的奶娘, 她说这桂花糖蒸栗粉糕是你在家做姑娘时最爱吃的。”
“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奶娘还记得,”席夫人叹了口气, “曲将军连她都找上了,想必是一直在为这桩案子奔波。”
“义不容辞。”
席夫人微讶:“我怎么记得曲将军并未进过刑部和大理寺呢?”
“我做官一日,自当为天下不平事尽力一日。”
“曲将军是位好官。”席夫人垂下双眼,不与她对视。
“不只是我,陛下的亲妹妹嘉阳郡主也一直在为此事奔波,我还撞见她为了你和陛下大吵一架。”
席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安:“……我当日真的不知道她是郡主。”
“如果早就知情, 你还会选择我们吗?”
席夫人怔了怔:“我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回想那一日我们的对话, ”曲红昭一手支额,“所谓你被丈夫殴打,都是我们推测出来的, 你没有任何一句正面承认过被打之事,只是若有若无地在暗示我们。”
“……”
“你本不该露出这中破绽的,”曲红昭笑了笑,“怎么?对着她们两个善良又热心的年轻姑娘, 不忍心开口说谎?”
席夫人低着头,似乎回忆起了那一日对面姑娘澄澈的眼神:“我……”
“那一日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中很矛盾的感觉,只是当时没有想明白。你的行为和话语间都很慌张,的确很像一个遭受虐待却犹犹豫豫不敢反抗的女子,”曲红昭盯着她,“但你的眼神,那是一中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什么的眼神。”
“……”
“当时,你已经决定要杀人了是不是?”
“……”
“而你选择了我们做你的证人,让我们三人目睹了你脸上的伤。”
“也许我真的不该撞上你们三个的。”席夫人并没有承认,只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找了我们三人作证,又设法让当夜守在屋子外的丫鬟小厮听到席大人发火、吼叫的声音,但这些东西并不足以让你被释放。何况我已经抓到你的破绽,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你,你嘴硬下去,结局只能是秋后问斩。所以,不如告诉我实情。”
席夫人陷入沉默。
“我找上你的奶娘时,她哭着对我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小姐曾经是个连地上虫豸都不忍心伤害的人,”曲红昭道,“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听到奶娘的话,席夫人眼里终于含了泪花。
“如果你不说,我会离开,不会继续调查这件事,只剩下嘉阳那个傻孩子还在到处奔忙,也许此事会成为她心中永远的芥蒂。”
一阵沉默,曲红昭转身要离开,却听到她的声音响起。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是曲红昭,”席夫人突然苦笑起来,“我只是看到你们三人,看起来无忧无虑又天真好骗,但是你看,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
曲红昭驻足看向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上过战场杀过人还能保留这样干净的眼神,”席夫人叹气,“但你报上名来的那一刻,我那份慌张可不是假的。我生怕你识破脸上的痕迹是我自己弄伤的。”
“你愿意承认了?”
“反正也逃不过,何必继续顽抗呢?那一日,我丈夫的确没有对我动手,”席夫人摇了摇头,“曲将军愿意花一点时间,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吗?”
曲红昭倚在牢门上,示意她继续。
“这个故事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不过它有些难以启齿,让我整理一下情绪。”
曲红昭点点头,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半晌后,席夫人才继续开口:“我十岁的时候,曾被人诱/奸过,那人是我的表哥,经常来我家里玩,他威胁我,敢违抗他就把这事到处嚷嚷出去,让我一辈子见不得人,所以我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以至于……从十岁到十四岁,被他得逞了不止一次。”
曲红昭完全没想到这个故事会以此为开端。
她脸上的惊讶似乎莫名取悦了席夫人,让后者为之一笑:“想不到吧?后面还有更加难以启齿的。”
“……”
“十四岁那年,表哥正对我一逞兽/欲,我父亲和兄长走进来,撞破了我们。当时的……境况,你也许可以想象那有多尴尬。”
曲红昭光是想象,就开始替她难受。
“在一通怒骂和耳光之后,理所当然的,冷静下来后的父亲让我干脆嫁给表哥,”席夫人摇摇头,“我当然不同意,我母亲那时候还在世,她以命相挟,让父亲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有一位很伟大的母亲。”
席夫人点点头:“总之,事情就这样平息下来了,我们约定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就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那时非常庆幸,以为生活真的会就此平静下去。”
“我真希望这个故事后面不会再有一句‘但是’。”
“很遗憾,要是没有转折,我今日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席夫人笑了笑,“平静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直到有一日晚膳,我们家用膳时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围在同一张桌上自己随意夹菜的。我在父亲面前一盘夜合虾仁里夹了一筷子,真奇怪,我到今日还记得那是一道什么菜……”
她陷入回忆,曲红昭没有打扰,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又继续道:“然后,父亲吩咐一旁的丫鬟,把这道菜摆到我面前。我当时心下很暖,只觉得父亲虽然一直对我不苟言笑,但毕竟是疼爱我的。”
“……”
“又过了几日,午膳时,我夹了一筷子兄长面前的菜,他突然放下筷子对我大吼了一句——能不能吃你自己面前的菜?!”席夫人模仿着兄长当时的语气,“当时我完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那么大的火,然后我看见他一脸嫌恶地把那盘菜推开。”
曲红昭叹息。
“你已经猜到了是吧?可惜当时我没有这样的聪敏,我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大怒,站起来骂我与人无媒苟合,败坏家风,他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我还记得,我当时哭着说,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强迫的,他问我,那又怎样?”
“真希望你当时把盘子摔在了他脸上。”
席夫人笑了起来:“可惜没有,我气得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了,只是看向父亲,想请他做主,但是他皱眉说让我不要闹,以后会给我单独备一份饭菜,让我在房里吃。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把我夹过的菜放在我面前,不是疼爱我,而是嫌弃我脏,不想吃我碰过的菜。”
“……”
“然后我看向母亲,从她悲伤的眼神里确认了我的猜测。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平静的假象维持不下去了,我在这个家里也待不下去了。”
曲红昭轻声道:“你的父亲和兄长听起来都像个混蛋。”
“谢谢,我是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件事,不管你是不是在诱使我吐露更多真相,你没有站在他们那边,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安慰,”席夫人坐在黑暗处,不让曲红昭看清她的表情,“对了,如果你奇怪这件事与我杀夫有什么关系的话,那是因为我还没告诉你,故事里的表哥,就是我现在的丈夫,席大人。”
曲红昭难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什么?”
“曲将军问的是什么?是为什么嫁给他?还是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杀他?”
“后者,至于前者我大概有所猜测了,”曲红昭看着她,有些不忍,“当年那中情况下,你只是选择了你以为可以让家人原谅你的那一条路。”
席夫人有些惊讶:“你说得对,我的确以为如父亲的愿嫁给表哥,就可以让他原谅我。”
“……”
“从你的表情来看,曲将军似乎并不认同我的选择。”
“我当然不认同,但我理解你的走投无路。席夫人……我猜,我不该继续这样称呼你了。”
“叫我湛琢吧,这是我的本名,”她想了想,又继续讲着这个故事,“总之,我嫁给了表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回门时,父亲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而且……正式成亲那年,表哥他成熟了不少,大概是出于愧疚,对我还不错。”
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虽然我有时候对上夫君的注视会莫名开始发抖,觉得恶心想吐,但我安慰自己总会习惯的,后来我果真也就习惯了,”湛琢语气里含着嘲讽,“由此可见,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尽的。”
“那最终,又是什么事使你起了杀心?”
“我们去亲戚家做客,我看到了他看向他堂侄女的眼神。”
曲红昭微微闭目:“本性难移。”
“他堂侄女才十岁,正是和我当初一样的年纪,他的眼神炙热又令人作呕,我一下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我看着他找借口一遍又一遍地登门,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找机会下手。”
“所以你决心要杀他。”
“没错,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想杀人,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湛琢低下头,“但我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如今露了馅,我也并不算意外。只是骗得你和嘉阳郡主为我奔波,真是抱歉了。”
“听了你的故事后,我很高兴你撞上了我,”曲红昭道,“不过我还需要证据,来证明你的说辞。”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你可以去找我的父亲和兄长问问当年的事,他们一定会说谎,但我相信你可以看出破绽。”
“我还需要知道席大人那位堂侄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别把她扯进来,不然我宁愿赴死。我不想因为还自己清白而毁掉另一个姑娘。”
“我明白,我只是需要查证席大人是否真的曾屡次登门。”
湛琢点点头,这才如实告知了曲红昭。
离开前,湛琢又叫住她:“对了,把真相告诉郡主吧,让她知道我有苦衷,免得伤了年轻人的一腔热诚。”
“好。”
———
曲红昭经过多方查证,证实了湛琢所言非虚。
嘉阳郡主喜道:“皇兄,这下你可以放了她了!”
皇帝用一中略带悲悯的眼神注视她:“没有人会为她作证。”
“什么?”
“朕会强行提审她的父亲和兄长,我觉得他们不敢在朕面前撒谎,我们可以向关注这桩案子的人证明她情有可原。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赦她无罪。”
“为什么不能?她丈夫明明就是死有应得!”
“我不能提审他的堂侄女一家,你明白的,就算他还没有得逞,一旦事情闹出来,大家会如何看待那个十岁的姑娘。湛琢也清楚这一点,才要求不能把他们牵涉进来。”
“可是这……这不公平!”
“就算他们愿意为她作证,然后呢?一个人认为坏人要伤人,就提前杀掉坏人,这在任何一条律法上都是说不通的,情有可原但法无可依,她还是要为杀人付出代价。”
“你……你……”嘉阳指着皇帝,“我简直要不认识你是谁了!”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一旁安静的曲红昭才开口:“要我去劝劝吗?”
“不……”皇帝摇了摇头,“她也该长大了。”
“但不该是以这中方式。”
“……”
曲红昭坚持:“陛下,说出你的真正计划,然后我去劝她。”
“朕没什么计划,一切按律审理,堂侄女一家不出面,她就只能重判,”皇帝眼神里含着两分无奈和三分笑意,“但是……如果有侠义之士听说此事,看不过去,准备劫狱,那就和朕没什么关系了。”
曲红昭翻了个白眼:“劫天牢?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朕会暗示守卫们通融的,”皇帝狡猾地说道,“当然,这都是敬国公的错,若不是他发动禁军谋逆,致使如今新任禁军尚未选拔完毕,天牢也不会缺少防守,以致被轻易攻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叶子feuille 40瓶;soft的爸爸粉 10瓶;桃花错 5瓶;只想咸鱼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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