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番外（8）
“我们这一路上, 已经遇到第三波流民了。”
红昭坐在一辆缓缓驶向蜀地的马车上，她大婚后，便拜别了父母, 随着宁王一家踏上了前往蜀中的路。
这是他们出发的第十日，众人知道她第一次远离家人，心情想必不会太美妙，楚寻舟一路上都在想办法逗她开心, 宁王妃也常常找她说话，怕她闲下来会一个人黯然神伤。
此时见她怔怔地看着窗外, 宁王妃便随口安慰道：“不用怕, 宁王府随行侍卫众多,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红昭挑开车帘，看着那些百姓, 他们枯瘦的身体上披着不能蔽体的衣物, 面色枯黄，神情麻木，拖着无力的步子从车队边经过。
其中大多是男子, 女人较少, 几乎全是正当壮年，没有老人，也鲜少看到孩童。
红昭呆呆地观察了一会儿，宁王妃知道她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也没有打扰她。
“我看到了一个孩子, ”红昭突然开口道，“他藏在板车上的草堆里，现在被人翻出来了。”
宁王妃和嘉阳郡主怔了怔, 都探出头去，远远看向红昭盯着的方向，只见一男一女在争抢着一名四、五岁大的孩童，他们的争执引起了其他流民的注意，又有两名男子上前加入了争抢，女子势单力薄，只能无助地哭喊。但更多的人，则仍是一脸麻木地盯着他们。
嘉阳不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抢孩子？”
红昭轻声道：“孩子是那女人的，其他人要抢他过去吃。”
嘉阳没反应过来：“吃什么？”
“吃人。”
嘉阳一惊：“骗人的吧？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离得这么远，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猜的。”
宁王妃吸了一口凉气：“红昭猜得可能没错，我也曾听过荒年时有人会易子而食，只是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
嘉阳大惊失色：“那我们得帮帮他！”
“别急，”宁王妃略作思索，叫过一旁的侍卫，“把这些银子和这几包干粮都给那些百姓，问问他们能不能换下那个孩子的命？”
侍卫依言照做，嘉阳远远看着，只见男人们点头表示同意，那女人则跪在地上，连连给侍卫磕头。
半晌后侍卫回转，还把那孩子带了过来。
嘉阳不解：“让你去救人，又没让你把人买下，你把孩子带回来做什么？”
侍卫面上有些为难：“回郡主的话，那女人说，这个孩子跟着她活不下去，让属下带他过来问问，府上还缺不缺奴仆。”
王妃念了句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被我们撞见，就把他带回蜀中吧。王府里也不缺这一口饭，待养大些，就让他在府里做个小厮吧。”
嘉阳面上一喜，连侍卫也松了口气，看见马车停下就纵马过来的宁王父子得知事情经过后也露出了笑容。
嘉阳转身看去，却见红昭仍是一脸的漠然，从刚刚看到有人在抢孩子时她便是这样，现在事情有了个好结果，她却依然如此。
嘉阳顿时有些不满，觉得这个嫂子为人实在冷心冷情：“喂，你在想什么？”
红昭淡淡答道：“王妃与郡主心慈。”
嘉阳冷笑：“自然是比你心慈，你这人怎的这般冷漠？”
“我救不了他们。”
“又没要你救！至少你该表达一下同情吧？”
“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有错吗？”
说这话时，红昭在出神，但嘉阳显然把这句当成了挑衅：“你……”
王妃及时拉了她一下，让她安静下来。
“寻舟，”红昭去叫骑马跟在马车边不远处的夫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嘉阳大怒：“你不会是要告我的状吧？”
红昭摇摇头，看着凑过来的楚寻舟：“你走过很多地方，天下流民一直这样多吗？”
楚寻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但仍然认真答道：“以前也遇到过，大多是天灾之后，官府安抚不及时便会出现流民。但这两年渐渐多了起来，明明没听说哪个地方遇到了水灾旱灾，偏偏却……”
嘉阳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了要与红昭争执：“没有天灾，那又是为什么？”
“地方官造孽，朝堂上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宁王也插入了这场谈话，指了指天空，“有些人又偏听偏信、毫无作为。”
连嘉阳都明白了他的暗示，看了一眼神色冷峻的父兄，安静了下来。
———
红昭很喜欢蜀地，这里山川秀美，有着随处可见的美食、美景、美人。
她在这里的生活很美好，与楚寻舟夫妻相宜，宁王夫妇从不为难她，和嘉阳的关系也维持在互不打扰这一层面上。
婚前母亲所担心的种种情况也没有发生，宁王府不需要她打理中馈，她每日都清闲得很，看看书，赏赏花，拨弄几下琴弦，在院子里逛一逛，到了晚上，便与寻舟相拥而眠。
自从有了牵绊后，楚寻舟也不再到处云游，除了白日间跟着父亲处理些王府政务，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拿来陪伴她。
这种日子简直是……红昭怔了怔，简直是什么呢？她想说“神仙不换”，却又觉得未免夸张了些。
“我几乎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了。”相拥时，她在楚寻舟耳边说。
楚寻舟笑着看她：“几乎？”
“我说了几乎吗？”红昭微诧，她明明是全心全意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
只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仿佛体内有两个不同的意识在拉扯，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意识似乎走向了两个极端，一个越强大，另一个就会越虚弱。其中一个竭力想告诉她，她的生活并不圆满。只是这个声音太微弱，红昭轻抚着面前夫君的俊脸，微微笑了起来：“这样的生活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楚寻舟以为她在开玩笑，笑着呵她的痒：“遗憾？与我成亲你有遗憾？”
两人在房里追逐笑闹，红昭笑得泪花都出来了，连忙求饶：“没有没有，快放开我！”
“这还差不多。”寻舟放开她。
“不对，我知道是哪里有遗憾了，”红昭卖了个关子，待楚寻舟好奇地凑过来，才俏皮地眨眨眼，“我们还缺一个孩子！”
楚寻舟便大笑起来，拦腰把她抱住，假作要扔她出去，吓得红昭双臂抱紧了他。
楚寻舟却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放下床边帷幕，任被翻红浪，一夜缠绵。
时间转眼就过了一年多，红昭稍稍吃胖些就怀疑自己是否有孕，不知请府里的大夫诊了多少次脉，却偏偏一直没有喜讯。
宁王夫妇包括楚寻舟都不着急，还常常劝慰于她，但红昭就是急着想要一个孩子。
宁王妃见她焦虑不安，特地给她请了一个在这方面很有名的女大夫过府，来给她调理身子。
女大夫姓徐，出自越州徐氏，年约四十余岁，面目慈祥，给红昭诊脉后，告诉她她的身体无碍，至于一年都没能有孕，也算平常，无需急切。
大夫问到他们之间的房事频率时，红昭羞红了脸，咬着唇不作答。
徐大夫笑道：“我家里有个女儿也和你一般年纪，世子夫人不用在我面前不好意思。”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红昭随口与她聊着：“徐家的女孩儿都会医术吗？”
徐大夫摇了摇头：“那孩子对这个没兴趣，天赋也平平，我也不勉强她。”
红昭好奇道：“徐家是怎么筛选天赋好和不好的呢？若是天赋上佳，却对医术没有兴趣，你们也不勉强吗？”
徐大夫笑了笑：“徐家自有一套看天赋的法子。至于世子夫人的问题，我们至今还没遇到过，徐家这一代和下一代天赋最佳的，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红昭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怎么了？”
“说到天赋上佳，徐家下一代最有天赋的，其实是我一个侄女，”说到这里，徐大夫脸上的笑容已经黯了下来，“她小时候我和我父亲便一起教过她，那是我遇到过的最有天赋的女孩子，我几乎恨不得倾囊相授，那时候我还和大哥说，杏霜长大后必成一代名医。只是后来有一次她出门行医，就再也没回来过，徐家派了很多人手去寻，也没能找到。”
“……”
“对不住，我不该在夫人面前提这些，”徐大夫见她脸色不太好，致歉道，“有一段时间，我逢人就提起这件事，还到处给人看她的画像，其实是盼着有朝一日，这些听了此事的人能遇见杏霜，带她回来。”
“无需道歉，我明白的。将来一定会有好心人遇到徐姑娘，想办法带她回去的。”
“我以前总想着，她四处行医行善，说不定哪一日有她救过的人遇到她，就会送她回来。但时至今日，其实我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徐大夫怅然道，“自她失踪后，我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徐家教她那么多，反而是害了她？那以后我再也没收过女弟子了。”
“为什么？”
“与其养大她们的心，还不如就让她们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过好这一生吧。”
“……”
“我夫君曾说我这样太过偏激，因为丢了一个杏霜，就再也不收女弟子了，”徐夫人摇摇头，“他哪里清楚我对杏霜倾注了多少心血多少期盼呢？”
红昭安慰道：“我相信徐姑娘此时在世上某个地方，一定过得……很好。”
“我不指望这个了，”徐大夫微微一叹，“我只盼她死得痛快，不要活着受折磨。”
“……”
在红昭的央求下，徐大夫给她开了一副药，能把身子调理得更好，更适合受孕。
这药苦得很，她在房里捏着鼻子灌药的时候，楚寻舟正走进来，闻到这浓郁的苦味，担心道：“这是什么药？你生病了吗？”
“没有。”红昭含了块蜜饯，给他解释了这药的用途。
楚寻舟尝了她剩下的碗底一点残药，被苦得猛地灌了一杯茶，皱眉道：“别再喝了，你急什么？”
红昭低下头不说话。
楚寻舟半蹲在她身前，柔声劝道：“我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孩子慢慢来就好，别为了这个折磨自己。”
红昭心里甜开了花儿，她的夫君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能嫁到这里真是她的福气。换了别家，女子迟迟未有孕，怕是婆母和丈夫都急着催，甚至要纳妾呢。
只是楚寻舟问她急什么，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她心下总有着一种迫切的急促感。
宁王妃听说此事，也好心来劝她：“旁人急着有孕，要么是为了稳固地位，要么是为了留住夫君的心，你两者都不需要，何苦这么折腾自己？这种事急不得的。”
我不是要留住夫君，我是为了留住我自己……
如果有了孩子，心下那一点古怪的撕扯就会彻底消弭，我就会甘愿永远留在这里了。
皇帝不仁，民不聊生，而我躲在蜀地这天府之国，安安稳稳地过着我的甜蜜日子。
我……
“红昭？”
红昭颤了颤，回过神来，天真地望着她：“对不住，我又走神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快醒了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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