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归念爸妈回家了,她留在老宅这边陪爷爷奶奶,像两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似的,每天睡得昏天黑地,十点上床,第二天晌午闻着饭香起,连老两口的娱乐活动都比她多得多。
归念奶奶有点担心,摸摸她脑袋:“不是病了吧?”
此病非彼病,归念忙睁开眼皮:“没,我就是好长时间没睡过懒觉,之前为了赶课题,每天都要早早去图书馆。”
归念奶奶勉强放心,见她生日过完以后不管谁叫也不出去玩,就把裴瑗喊了过来,每天蹭饭。裴瑗做的是旅游直播,年底了哪儿都懒得去,留在家里等着过年。她平时在市里住,这会儿为了归念,连吃住都在归念这边。
俩姑娘在市里各家商场进进出出,不出一礼拜就把归念衣帽间的旧衣服全换了一遍。
衣服整整齐齐排好,左边一柜子黑白灰,右边一柜子五彩斑斓。
黑白灰那柜子是真爱,五彩斑斓的用来穿给爷爷奶奶看,赤橙黄绿青蓝紫,哪个颜色鲜亮选哪个,还清一水的年轻学生款。
裴瑗嘴角直抽:“祖宗,你能耐!你别是学心理学久了,染上什么人格分裂了吧?”
归念随手把衣柜拉上,“老人家呀,就爱看你穿得又甜又乖的样子。”
她小时候有挺长一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打那以后,归念爷爷奶奶总觉得色彩是心情的表现,就爱看她穿得鲜艳点,穿一身黑就担心她是不是心情不好,私底下跟医生咨询一下才放心。
归念也就习惯了。穿点年轻的、颜色鲜亮的,她在长辈面前装乖卖萌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其实早没有那个年轻的心态了。
就像回国这么些天,她一边规律作息,十点上床;一边严重失眠,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
去书画廊帮忙的事,归念拖了四五天,拖不过去了。
老两口天天催,什么“安致爸爸去得早,临走前还托我们照顾他。如今人家忙得脚不沾地,正是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你还天天窝在家里躲懒。要不是爷爷老胳膊老腿儿了,我自己就去了,哪还用得着你们?”
仿佛没她这个帮手,陈安致的书画廊就会倒闭似的。
归念磨不过他们,答应了。
出门的那天,她磨蹭到十点才走。十点出发,十一点到,呆一个钟头,借口说回家吃饭——她把时间掐得好好的,甚至连去了以后说什么都在心里打了个草稿。
曾经熟悉到什么地步,如今就生疏到什么地步。
“等等!”
刚换好鞋,归爷爷又从书房提了个礼盒出来,“上回别人送的,小陈爱喝茶,给他带上。”
盒里装着两小罐茶叶,红灿灿的包装,上头写“五福临门”。包装挺土,不知道谁来拜了个早年。
归念没细看,提着走了。
这是陈安致开的第四个书画廊,前两个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开在本市和B市,归念去过好几回,闭着眼睛都能找着。第三个书画廊是陈安致在她出国之后开的,在S市,她去年从裴瑗口中听了一嘴。
现在是第四个。
如今追慕文化艺术的人越来越多,字画销路也越来越多,三流书画家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而陈安致这样勤勤恳恳做艺术的,却很少花心思去经营,从书法集和画册的印刷、销路,乃至作品的拍卖,都由他几个生意伙伴打理。
他只管创作,和教学生。
出了小区,归念跟裴瑗要定位,那妮子正在T市一家新开的度假村做直播,顺口就是一句:“他那画廊还没装修完,我也没去过啊,你得跟姐夫问。”
说完就挂了。
要找陈安致问……
归念心里一哆嗦,几乎想转身抬脚回家。可心里总有点微弱的力量驱使着,这力量分成两股,一股推着她向前,一股逼着她往后退,难受得不行。
唉,就当是为了爷爷奶奶。
拿这个借口说服了自己,归念才翻开微信黑名单,慢吞吞把“陈安致”三个字从里边拖了出来,又搜索那串烂熟于心的微信号,加入通讯录。
最终也没打语音电话,发了条消息。
“陈老师,爷爷让我给你送两罐茶叶,你在画廊吗?我不知道位置,怎么走?”
这二十来个字组织得很艰难,规规矩矩,乃至生冷刻板,像跟上级汇报工作似的。
她拉黑陈安致已有快两年了,当时对自己挺狠,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这会儿也不知道陈安致会不会回她,也许同样拉黑了也说不准。
何况大艺术家从来没有玩手机的习惯,按归念对他的了解,两个小时内他能回消息就算不错了。
归念用导航搜附近有没有咖啡馆,打算进去坐一会儿,刚搜到一家,陈安致的信息已经到了。
是秒回的,发了定位过来。
又一句:“你来吧,我在。”
归念回:“好”。
那头正在输入的字样时有时无,隔了两分钟,终于送来一句。
“打车来,路上注意安全。”
*
出租车朝着市区一路驶去,司机师傅是老T市人,有着T市人根深蒂固的健谈和自来熟,一路走,一路给她说T市有哪些好玩的景点。归念普通话太标准,师傅没能听出她的口音来,顺其自然地把她当成外地人。
归念提不起唠嗑的心情,就一声声礼貌地应着,侧着头,看窗外。
十二月底,T市的温度早已经跌破零下了,一路走来,草木灰不溜秋的,没能看见一片能让人赏心悦目的绿。
大悲禅院、摩天轮,百米长的跨河大桥……
她的记性太好,离开两年半的时间,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也没忘掉一星半点。
陈安致新开的书画廊选址在一条商业步行街,周六半上午,街上人并不多。归念下了车,顺着导航摸过去。
书画廊还没开业,门上也没做招牌,贴着几张“本店出租”的广告纸。
大门敞着,一眼望进去,乱糟糟的,一点都不像是他会呆的地方。
画廊里有七八个人,只有两个中年人,别的年纪都不大,像是学生,人手拿着把刷子涂墙。地上塑料皮铺了一层,废报纸又铺了一层,都被颜料染得花花绿绿的,墙角还摆着十几桶丙烯颜料,长柄的短柄的、粗的细的画刷蘸在里面。
归念看了一会儿,明白了,他们是在做墙绘。
墙上的图样还没成型,打着铅笔稿子,要画的面积从玄关墙一直延伸到里头。七八个人各占一个角忙活,人人穿着条围裙,色彩上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归念没能认出画的是什么。
她望了一圈,没看到陈安致,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多呆,也没想上手帮忙,目光挑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上前,想把茶叶交给他,拖他带句话。
“您好。”
刚出声,那男人一扭头看见她,朝里边喊了声:“老陈——你学生来看你了!”
“别……”
归念心口扑腾一阵跳,咬着舌尖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她记得这个人,以前喊他一声池叔叔。陈安致有好几个生意伙伴,这人是做出版的,管书画册的装订印刷宣传,跟陈安致私交不错。人脉很广,哪怕出版业最凉的那段时期,陈安致的画册在他经手宣传下,都从来没囤过旧货。
那时候归念和裴瑗爱瞧热闹,天天跟在陈安致屁股后边跑,去哪儿都跟着,也见过池叔两回,对这个风风火火的东北大老爷们印象挺深。
名字也粗犷,叫池熊。
大概是因为归念剪短发了,或者气质大变样了,人家没认出她来。
陈安致很快出来,衬衣干干净净,裤脚上沾着些颜料点子,在一群学生中却已经是最干净的那个。他手里握着一支画刷,走到归念跟前的时候下意识要帮她提过茶叶,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脏兮兮的刷子,随手往旁边一放。
——把粉色的刷子扔进蓝色漆桶里了。
一个学生就叫:“哎哎!陈老师!我刚调好的色啊啊啊!”
陈安致低声说了抱歉,又弯腰捡出来。
粗心大意,几乎不像是他会犯的错误。画廊帮忙的几个学生都朝这边望来一眼,暗忖来的这位是谁。
刚才把他喊出来的池熊哈哈笑了:“我还以为你跑里边偷懒去了,原来是听小姑娘要来,你跑里边换衣服去了。这谁?”
换衣服的事被他毫不留情地点破,陈安致有点窘,不太明显,“这是归念。”
“嗬,归念呀!越来越好看了呀。”池熊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个圆,“上回见你你还大着肚子,这是生完了啊?”
归念:???
陈安致瞟他一眼,无奈:“别扯了,你记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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