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百口莫辩
金陵府衙的大院内,月光照着古老的梧桐树,朦胧的灯光洒着淡淡的清辉。
梧桐树下,夏中平正陪着二皇子李啸云下着棋,或者说是李啸云陪着夏中平下着棋。
与这宁静的夜晚相比,是夏府尹隐忍了许久的躁意与不安,所以他与李啸云下棋时,一直是心有旁骛,有一颗没一颗的落着棋子。
“不下了,本宫都赢得没意思了。”李啸云终于在一盘索然无味的棋局结束后意兴阑珊的说到,本来是夏中平陪着他下棋的,结果夏中平越来越走神,到最后像是他陪着夏中平下棋。
“殿下的棋艺臣望尘莫及。”夏中平有些尴尬的说到。
“夏府尹是对本宫的人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李啸云淡然说到,月光透过梧桐叶斑驳的洒在他的身上,让一身白衣的他显得更加潇洒飘逸。
夏中平看着面前如谪仙人物,心中苦笑道:“到底是看戏的比演戏的轻松”
“哎,臣老了,自然少了殿下刚断果决的豪气与锐气。”夏中平长怅然说到,他以前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心绪不宁,想必是人到中年,再不复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迈之气了。
李啸云看着对面夏中平,虽然显得有些落寞,不过仍然端坐在那里,背也很是挺直,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如他一般举手投足间都显着大家风范的“夏天”,心想这还真是父子俩。
“夏府尹的大公子身上还真有几份你的影子。”李啸云说到。
“啊!”夏中平有些吃惊的轻呼了一声,仿佛是没听清楚李啸云的话。
正在这时,府衙的铁门响起来,紧接着便是宋飞中气十足的叫门声。
“他们回来了。”李啸云说到。
夏中平听了眼睛陡然亮起来,立即起身准备向门口的方向走去,突然又意识到不妥,便又慢慢的坐回原地。
不一会,宋飞就大步的走了过来。
“如何?”李啸云问到。
“属下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殿下吩咐属下要救的人已经死了。”宋飞说到。
“死了!”不等李啸云答话,夏府尹就又一声惊呼,声音里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懊悔。
夏中平发现那柳氏父母后,若是冒险一点,还是有可能将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天下第一剑是他派去的,以他的身手就算不能将两人全救出来,勉强救一个应该还行的。
他只是为了更保险,同时想将二皇子也拉入其中,这样也多一份胜算,没想到时间久了,竟出现这样的意外。
接着宋飞就将他去时的那小宅的情形简洁的讲述了一翻。
“你是说,同时出现了四个互不认识蒙面高手?柳父被人带走了,不知生死?然后江家的人说是蒙面人杀死了柳氏父母?”二皇子李啸云显然对这样的结果觉得有些意外。
夏中平告诉李啸云,他派了一个高手在那里守着,那另外三个,一个如宋飞判断是江家派去的,那另两个又是谁。
而且形势好像对夏中平很是不利,如果他猜的不错,马上就有人要指认是夏中平派人杀死了柳氏父母了。
李啸云下意识的看向夏中平,夏中平的脸色难看极了。
“柳氏!”夏中平突然叫了起来,此时再也顾不得形象,猛得站了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大声喊到:“来人,快随本官到金陵府狱里去!”
柳氏父母死那么江家失去了要挟柳氏的凭据,柳氏怕是也活不了了。虽然他也有安排人暗中保护柳氏,但是他怕再有意外发生。
金陵府狱与金陵府只一墙之隔,用来关押在审的犯人的。
“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叫门声刚落,门便吱的一声开了,门卫一边将门向里拉一边问道。
“还有谁来了?”刚越过门卫的夏中平陡然的止住了脚步,急速的转过身来问到。
“前不久,吕大人刚进去。”门卫被夏中平的动作唬了一跳,赶紧说到。
话音还未落,他便发现他们一向庄严的夏大人快速的向狱内冲了过去。
“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莫要让凶手跑了!”
紧接着又是刀剑的撞击声,和吆喝声,原本寂静的只听脚步声的金陵府狱顿时像热水炸开了锅似的。
夏中平正领着人在奔跑中,突遇这种变故,心中道了一声不好,以更快的速度冲进向牢内。待夏中平冲入牢内刚刚传出声音的审讯室时,室内又突然恢复了寂静,刀剑声,吆喝声已悄然消失。夏中平在有些晦暗的烛火中看清牢内的光景时,那颗已悬到嗓子眼的心猛然的下坠,脸也被烛光印的煞白煞白。
有两个满身是血的狱卒已被结结实实的綑了起来,脖子上还架着钢刀,这两狱卒是夏中平的亲信,武功都不弱,也是夏中平安排保护柳氏的人。
而柳氏倒在血泼中,胸前还插着一把剑。
这两狱卒见夏中平来了,原本有些惊慌的眼睛里又顿时充满了希望。
“这是怎么回事?”夏中平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开口问道。
“大人,属下刚刚想起江永安那案子有些疑点,于是过来提审柳氏,没想到审着审着,这两人便冲进审讯室要杀柳氏,属下一时疏忽,竟让这两个恶贼将柳氏给杀了!”
吕超像以往一样,用平稳而恭敬的声音答道。
吕超从来都是一个非常称职的下属,以前他也常常如此,突然想到哪个案件有什么疑点,哪怕是半夜,也会跑到金陵府狱里提审犯人问个清楚,有了吕超,夏中平要少费许多心思,他真的很是欣赏甚至感激吕超。
所以夏中平对吕超像兄弟,他们私低下在一起喝酒,谈女人……无话不讲。
但是夏中平现在却一点都不这样想,他很想问一句吕超“为什么?”,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他必须迅速的冷静下来应付目前的残局。
“冤枉啊,大人,不是我们,人是吕超杀的。”两个被捆的狱卒不等夏中平说话,便大叫了起来。
“你还敢狡辩,在场的人都见到是你亲手将剑刺入柳氏的腹中的。”吕超大声说到。
周围的狱卒都纷纷的点头。
“是你,是你将柳氏送到我的剑上的,是你存心要……”
“够了!你们先将这二人押了下去,等候发落!”
夏中平厉声呵到,他感觉自己已经掉入了陷井。现在多说无益,只有先将局势稳定下来,再来思破局的方法,所以他呵停了自己的两个亲信,并别有深意的看了两个亲信一眼。
然而,恐惧却让其中的一人会错了意,他恐惧夏中平会丢车保帅抛弃他们俩,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为了活命,他必须将自己与夏中平的命运连在一起,所以他大声的说到
“夏大人,你不能不管我们,我们是听夏大人您的命令保护柳氏,才落到今日的地步的啊。你要为我们伸冤啊!”
夏中平只觉得苦水纷纷的向口中涌了上来,苦不堪言,百口莫辩。
果然,话音一落,室内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夏中平,“听夏大人您的命令”在他们的耳边无限放大,而其他的字句都被无视了。
慢慢的,这些怪异的目光变成了理解和同情。
理解夏中平为了儿子的“所作所为”,若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儿了,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同情夏中平为官从来都是廉洁奉公,却被夏天这个亲儿子给坑了。
但是他们都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江永安的死与夏天有关。
“是本官命你二人暗中保护柳氏的,是非曲直自有公断,然此案已非本官能断的了,你二人稍等一会,本官现在便派人将二殿下请来,由他来审吧。”
夏中平语气如常的说到,甚至很是温和。
此时的夏中平竟也有些理解那个大声呼喊的亲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实在是太难得。比如他一直信任的吕超,却在关键时候背后插刀,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埋怨那个人呢。
更何况,此时就算夏中平心中愤恨这二人,也先将这二人安抚下来,而不是将这二人彻底的推向敌人。
夏中平此时只希望自己的眼光不太差,这二人心中对他几许的信任能够抵过敌人对这二人的收买。
这也是他突然改变主意,现在就与吕超撕破脸,审这二人的原因,以免夜长梦多。
夏中平的话音刚落,见到二皇子李啸云已然来到审讯室的门口。原来刚刚夏中平急奔过来时,他已派宋飞来看个究竟,刚刚他们谈话时,宋飞已令人去将这里的情形报给李啸云了。
众人相互见过礼之后,将无关人员退了出去,便将李啸云让到主座上。
“因这柳氏是江永安一案的关键,所以夏大人便命我二人暗中保护柳氏。今日吕校尉半夜里来提审柳氏,我二人怕出意外,便在门外偷偷的照应。”
“刚开始吕校尉还是正常的审问,可是后来吕校尉和他身边的那个跟班便起身走向柳氏,站在柳氏跟前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后来只听着那柳氏大叫不要,休想!之类的。”
“我二人怕柳氏有危险便冲了进去,不想吕校尉一转过身来二话不说就拔剑刺向我们,一边刺一边大喊我们杀人了,我二人便与他二人纠斗在一起,他竟趁乱将柳氏推到小人的剑上。”
被捆绑的两个狱卒交替着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次。
这二人讲述时目光没有丝毫的闪烁,虽是两人交替着在讲,但是讲述的也很是流利,没有任何空档,以李啸云的精明当然看得出这两人讲的是实话。
“吕校尉,你有什么话?”
李啸云看似随意的问道,作为上位人,在案情还不明朗的情况下,自然是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意见透露自己的想法的。
吕超看似犹豫的望了望夏中平,然后又低头不言,看上去很是挣扎。
只是那一眼,便让夏中平惊心不已,他在猜吕超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吕校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必顾忌。”
李啸云自然将吕超的表情看在眼里。
只见吕超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突然走到夏中平的面前扑通一下跪下,语带悲怆的说道:“大人,属下很是感激您这多年的照拂。然吕超身为大瑞的官员,不能损了大瑞的法纪,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属下理解您的做法,但是不能苟同,所以大人莫要怪属下。”
说完便扑通扑通的向夏中平嗑了三个响头,又继续流泪说道:“今后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违法违纪的,大人只官吩咐,属下一定照做!”
“好!很好!”
夏中平怒极反笑,吕超在他眼中从来都是一个憨厚之人,他从来没有想到吕超竟有这么好的演技。
越是看起来憨厚之人,越不能信,就像美貌之于女人,憨厚对男人来讲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女人的美丽,男人的憨厚是最容易让人失去警觉的,夏中平总结到。
“殿下是这样的,自从得知殿下要来重审江永安一案,夏大人一直私下暗示臣柳氏就是真凶手,要臣关注下柳氏,不让要让她为了脱罪瞎咬人。
“今日臣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问题。实在是睡不着,便来到金陵府狱提审柳氏。那柳氏见臣忠厚不似奸人,便将事情的原委与臣讲了。”
“那江永安不是好柳氏的,原本他也准备抵死不认。可是后来是夏大人将那柳氏的父母暗中囚禁了起来,逼迫她承认是她杀了江永安。”
“不仅如此,这柳氏原来是宫中的宫女,在她被关押在这里的时候,还有宫中人偷偷的来给她传话,说事已如此,让她赶紧认了罪,不要多生是非,看在以往的情份上,他们会想办法让她活过今冬,再慢慢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可是柳氏自知夏大人做出这等事来,自然不会放过她的,必会杀人灭口,所以才将实情对臣讲,希望臣能帮她伸冤。”
“臣见事关重大,便让柳氏将此事经过写了下来,那柳氏刚刚写好证词,不想这二人突然冲了进来与臣抢证词,臣只顾着保护好证词,不想一时疏忽柳氏就被他们杀了。”
吕超在讲述上面的话时,也是简洁流利,并且没有半点破绽,连夏中平自己都要相信吕超的话了。
吕超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份证词来呈与二皇子李啸云。李啸云接过细细的看了一会,便抬起头来,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夏中平。
“夏大人可有什么话?”
李啸云问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自然不会怀疑心中证词的真假,吕超这是敢将它呈上来,假得也只能是真的了。
“臣这里也有一份柳氏的证词,与吕校尉所讲的恰恰相反,还请殿下先行过目。”
如今眼见着快被逼到绝路,夏中平反而镇定下来了,只见他也从怀中掏出一份证词呈与李啸云。
李啸云拿到夏中平的证词,首先将两份证词对比了一下,果然笔迹和手纹都一模一样,任谁都分辨不出哪封是真的,哪封是假的,或许都是真的,又或许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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