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一更
订阅一半以上可即时看, 不够的等一二三天就好 陈王刘俶从锦毯铺就的坐榻上站起,眸子清黑, 幽静地看着6昀的贴身侍女锦月与其他几女从熏笼上取下叠得整齐轻软的衣物, 来伺候6三郎换衣。卧于家中养伤, 6昀不过随意披了身半旧袍子,眉目风流, 气质慵懒。郎君自来相貌出色, 锦月热衷于熏衣剃面, 给自家三郎收拾得好看——如此6三郎换上一身广袖白袍, 腰间松散系一条垂头反插的玉带, 他面容白净,神色忽然一整。
6昀那随意的、懒怠的气质一收,睁开眼时, 6三郎又成了外人惯常所见的那高山皑雪般出尘的俊美郎君了。
换衣时, 锦月抓紧时间开口, 跟刘俶细声细语地解释了要出门的原因。锦月道:“罗娘子好歹是客,又怪可怜的。”
刘俶微微点头, 他沉默半天整理词句, 在心里过了三四遍后才开口:“雪臣, 你去,英雄救美?”
刘俶非常意外:“你、你……你竟然,会, 英雄救美?”
锦月欣慰地连连点头。
同时间, 听到6昀珠玉碰撞般好听的声音懒洋洋道:“不啊。”
锦月:“……?!”
她懵懵地仰头看三郎:她说了半天罗娘子如何可怜的话, 都白说了啊?她可是收了罗娘子不少礼物呢。
刘俶也意外地挑高眉。
还没出门的6昀仍是有些轻浮,他微微一笑,当如明珠熠熠,笑得屋中站着的几位侍女面容赤红地低下头不敢多看。在锦月和刘俶诧异的目光下,6昀抬手摸了摸下巴:“我们是去看热闹的。”
锦月:“……”
她的眼神直白,就差直说“郎君你好没善心”了。
6昀轻笑一声,随意地搂住刘俶的肩,同时摆手锦月她们就不必跟了:“我这位表妹,和阿蛮(刘俶的小名)你以为的乖巧名门女可不一样……”
刘俶小声:“听、听锦月说,她孤、孤苦……”
6昀呵一声:“还不一样。”
6昀:“我们去看热闹,我大伯母耿直,未必能压得住我这表妹,说不得还会吃些软亏……咱们不去给她撑腰,咱们从后门进悄悄看……”
锦月与其他侍女、侍从忧心忡忡地站在廊下,看6三郎与刘俶越走越远。一出了门,6三郎就身形挺直如松如鹤。广袖博带,金玉琳琅,6三郎何等出类拔萃,与旁边的刘俶一前一后地走。任谁也想不到6昀是要过去看罗令妤笑话的——
大约好些人都在等着看罗令妤的笑话。
这位罗娘子长袖善舞,行事目的性极强,刚到6家就压了众表小姐一头。郎君们的目光常日围着她转,表小姐们的心情就很复杂了。不说盼着罗令妤倒霉,但罗令妤被6夫人领去抓典型,或多或少,众女心中都有些“幸灾乐祸”。
堂中无人声,众人神色怪异地立在外头,6夫人和罗令妤进去账内说话了。而等在外头的他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6二郎6显扫一眼屋子,见到靠门站的小四郎6昶都快把他自己埋进门里了,6显把小郎君招过来。一众郎君女郎反应过来后,都围住了6昶,问起生了什么事。
6昶仰头,看到一群哥哥姐姐们围着他。作为庶出的年龄尚小的小郎君,6昶从未得到过这么多关注,他受宠若惊,被吓得又快要哭了。
青色帐中,只坐着6夫人,立着罗令妤。
6夫人神色一贯冷,眼角纹皱得极深,看着便极不好相处。她冷冷瞥罗令妤一眼,看到女子腰肢纤细、一身的风流,目中不喜更重了。6夫人正要开口,罗令妤抢先一伏身,先开了口:
“耽误表哥表弟们的课业,是我错了。”
6夫人:“……”
她话被堵住,噎得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唇角向上扯了两下,6夫人的神色没方才那么冷了:“罗娘子知道就好。”
罗令妤神情不自在地僵了一下,悄悄观察6夫人。看来6夫人此人直来直去,与她相处应直截了当,不可迂回来去。罗令妤心中其实也几多纠结,随时调整着面对6夫人的态度——人在屋檐下,面对当家夫人,她是该卑躬屈膝地认错,还是积极反抗,争取自己的权利?
6家老侯爷人在交州,老夫人因体弱而留在建业。然同样因为年老体弱,6家的内外事务,向来是6家大夫人一手抓的。大约因为府上没有女郎,全是郎君,6夫人实在无事,只能看着郎君们的课业。
现在以6二郎年长,已到了适婚年龄,6夫人一边焦急郎君的婚事,一边提防着教坏她儿子的女郎。
在6夫人眼里,这个可能教坏6二郎的女郎,冲着相貌、身段、手段、才艺,罗令妤绝对不枉多让。
罗令妤垂下眼:若是一味在6夫人面前低头,那她就得做好低一辈子头的准备;若是抗争激烈,她又得做好从此被6夫人厌恶至极、可能受到薄待的准备了。
若是将6夫人当做未来婆婆,低一辈子头也无妨;若是6夫人不是她未来婆婆,她就算家里现今落魄了,那也是名门女子,6夫人本就不喜她,再对她苛刻,只要她顺利嫁出,就无妨了。
她又不姓6,6夫人是无权在她婚事上替她做主的。
而婚事,以她的身世,指望长辈根本靠不上,只能靠郎君自己喜欢她了,这就和6夫人喜不喜欢她的冲突,更少了。
想清楚这些了,罗令妤微抬头:“夫人,我有一言当说。此次耽误表哥们的课业,我认错;但我认为错不在于我一人身上。6家表哥们个个出色,只一味读书也不好,平时玩耍也当得是放松。”
6夫人脸沉下:“所以这就是你设宴不断的理由?”
罗令妤:“从未听说过送了请帖,被请之人就一定会来的。我也给夫人送过请帖,夫人就一次也没来过。来不来在于君,不在于我。”
6夫人:“在你之前可从未……”
罗令妤:“在我之前,府上当也常有办宴。不曾听闻夫人有过什么话。”
6夫人沉着脸,心想你和其他人能一样?我就从未见过你这种妖气的女郎……但6夫人也是家学渊厚,名门家教,这种难听至极的话,她不会说。
罗令妤继续:“郎君女郎互相交际,也有益各家交好,同时将所学融会贯通。君子立于世,当拓宽视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若是一个女子就能移了郎君的性……那他之前该多脆弱?”
6夫人被她的伶牙俐齿气得胸脯剧烈喘气:“……你、你……你这大道理倒是很多!”
罗令妤撩起美目,轻声:“我说的不对么?”
6夫人咬牙:“你、你继续说!我看罗娘子所学不俗,倒要看看你的大道理有多少。”
……
帐中听得罗令妤侃侃而谈,声音清脆似玉落。帐外众人围着6昶说话,乱糟糟的。
后堂帐中的窗棂被轻轻支起,两位郎君的身形轻轻一闪。打掉院里这处的仆从,刘俶看支窗的6昀唇角翘了下,他走过去,也听到帐中女郎的声音。6昀和刘俶一同看去,屏风挡着,隐约看得立着的女子身形纤浓有度,看不清脸。
两位郎君侧耳倾听,将帐中罗令妤反驳6夫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刘俶诧异无比,不是说这位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表妹吗?一般的可怜表妹,敢跟当家主母这么叫板?
6昀低头笑,目中流光潋滟,啧了一声。
帐中,罗令妤的话终于到了尾声:“……由是,纵我有错,错也不全在我。”
半晌,只听得6夫人呼吸沉重,显然被气得不轻。好一会儿,6夫人才道:“罗娘子好口才。非要拉着我到帐子里说话,原来不光是顾忌我的面子,还顾忌你自己的面子。”
罗令妤忐忑地低下头。她也不想反抗6夫人啊,只是她不能扮软弱。一朝软弱,她就不可能强回去了。
6夫人是不可能喜欢她的,她只有、只有——
外头忽传来女子高声笑:“你们一个个都站在这里罚站呢?令妤呢,她怎么不在?设了宴,东道主却不出面?”
帐中的6夫人当即眉心一跳,听出了此女的声音——6英。
6老夫人唯一的女儿,6夫人的小姑子,罗令妤的大伯母。
6英身份这么多,是给罗令妤撑腰来了。
6夫人的脸色阴晴不定地看向面前站立娴雅的女郎,她张口正要问罗令妤是不是让人去请6英了,就听得外头一个女郎声音——“伯母,罗妹妹不是东道主,我才是。”
是王氏女跟6英的解释。
6夫人目光当即一颤,看向罗令妤。
罗令妤伏身:“我不是东道主。夫人,我们出去见伯母吧?”
6夫人:“……”
那么,这出闹剧,竟是她从头到尾误会罗令妤了?罗令妤却没在外头说……还是给了她面子?
……
罗令妤抬起头,额上因紧张出了些汗。但她唇角翘着,自得于自己搞定了这场冲突。扶着6夫人出去时,罗令妤目光随意一瞥,忽然僵了一下,与窗外含笑的一双眼对视。
那双眼一闪而过,但罗令妤被惊得大脑空白。
她不会认错的,有那么好看的眼睛的人,她就认识一个6三郎——6昀偷窥她?!
关心她还是看她笑话啊?!
侧脸印上五根纤细却清晰的手指印,6昀慢慢偏过脸来,眸中几多阴鸷。他仍将罗令妤压在树头,沉沉目色压着她,不苟言笑时,冷锐睥睨,分外骇人。
被他眼睛盯着,罗令妤后背当即出了一层冷汗:“……”
她疯了吧,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竟然敢打6三郎?6三郎一句话,就能让她和妹妹滚吧?可她已经无家可归……
“表、表、表哥,”风吹花林,月落满天,女郎眼睫轻轻一颤,瞳中瞬间盈满了潋滟水雾。泪水涟涟,咬着下唇,再怯生生、慌张地仰脸看人,罗令妤颤巍巍地伸手去抚6昀被打的半张脸,“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6昀:“……”
他眼被睫压,青黑一片,神色被敛住。他望着慌乱的女郎半天,悠悠伸出手,准确地抓住罗令妤的手腕。6昀表现得像是上位者一般,毫无怜悯心地观赏在他眼皮下唱戏的小人。6昀:“省省眼泪,这招对我没用。”
罗令妤:“……”
眼泪怎么可能没用?
刹那时间,6昀在罗令妤仰着的眼中看到一丝阴冷。6昀眼睛一跳,她那细微的情绪已经消失。眼含泪水的表小姐姿势不变,略微的迟钝后,她眼中断断续续的泪意就收回去了。眼睫上尚挂着晶莹泪珠,罗令妤唇角却上翘,露出一丝自怜的笑。罗令妤声音依然柔柔弱弱的:“表哥为什么用这么难听的话说我?何谓‘以色侍人’?是指府上郎君们被我迷得晕头转向么?如果这样说,三表哥你不是也在‘以色侍人’?”
6昀眸中神色更阴,唇角含笑:“表妹承认自己动机不纯了?”
罗令妤:“没有。美貌是罪么?我逼着人都来看我了么?我初来乍到,想讨大家喜欢有错么?我没有把脸捂着,穿一身灰扑扑坐屋里霉是不可饶恕么?何谓‘勾搭男人’?我家里虽然落魄了,但我也是士族出身!三表哥你也说我‘一动不动’,那和你有什么区别呢?府上的表小姐们都喜欢表哥你,难道为了不让人缠,你就不出门、不和人说话了么?同样的事,你就是光风霁月,我便是四处勾搭男人?”
罗令妤可不只是跟人说话而已。6昀嗤声:“巧言令色,你在我二哥面前……”
他本想多评价两句,但罗令妤身子忽然向前一挺。女郎胸脯饱.满,为了避免真的和这个小女子身体接触,6昀不得不后退。罗令妤眸子一闪,竟迎着他走,将他一步步向后逼。罗令妤裙裾飞扬,面颊丝拂过唇,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与雪白的面、泪光点点的眼相映。何等的瑰丽、明艳。
罗令妤委屈又愤怒:“二表哥怎么了?我只送三表哥过花笺,送三表哥过花露。三表哥便以为我对所有人都一样?我的一腔爱慕之心,三表哥置之不理,我羞愧难当,只好当做不知。孰料表哥又如此污蔑我,还误会我和二表哥……三表哥你讨厌我就直说,这样太过小人!”
6昀被步步逼得靠在了树上,一开始有些意外,后来他便好整以暇:“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你,我的错?”
6昀俯身,手指撩过她耳下的碎,瞥到她红的耳根:“那你可当心了。我能看到的,旁人也能看到。你以为你这般心机,6家都是睁眼瞎?罗表妹,只要一个言行不妥,6家就能把你扫地而出。”
罗令妤心里大慌。
但她面上不显。她眼中酸红,怒地将6昀重重一推,落下泪:“随便你!”
“三表哥,我不理你了!”
话音一落,罗令妤也不再与6昀纠缠。她的情绪大波动,说话时激动地胸脯颤抖,随即转过身,眼中的泪连成一条蜿蜒的银白长线,挂在玉颊上。香腮被雪浸湿,罗令妤侧容哀伤娇美,泛着月色清光。
6昀眸子幽黑下去,嘴抽一下:还不理……不理他了?!
他看着罗令妤背过他,提着裙裾往花林外跑去。身后一簇簇粉红杏红的花洋洋洒洒,她跑动起裙裾飞起地上的花,整个林子的话都像是追她而去。她像是误闯凡尘,背影罩上虚光,一派朦胧的美……
6昀怔然片刻,佳人已经不见了,他才搓了下方才抚摸她脸孔的手指。指尖残留细腻芳华,6三郎咳嗽一声,掩饰自己刚才异样的情绪:真是一位时刻不忘记展露自己美丽的表妹。
点都点不醒……他更嫌恶她了。
……
回到“雪溯院”,罗令妤抚着剧烈狂跳的心脏,心神不属地瘫坐在床榻上。紧张和惊怕让她额上、鼻尖皆是汗,后背也潮漉漉的。她的脸颊滚烫无比,手搁在凭几上半天,侍女灵玉端来一杯茶地给她:“女郎安好?”
罗令妤失落着:不好。
她竟、竟然……胆大包天。不光扇了6三郎一巴掌,还教训了6三郎一通。6三郎这会儿,该恨死她了吧?
她的婚事……罗令妤咬唇,暗自懊恼:当着6三郎面的那番义正言辞的说辞,那几颗掉的泪珠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她日后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是否该转移目标。
然而现在最大的麻烦,都不是6三郎。而是6三郎怀疑她的真面目,那位表哥不像好人,会不会把她的真面目告诉6家的长辈们?6家长辈要是厌恶她,不喜她,要把她赶出6家……她该怎么办?失去家族庇护,她已走投无路呀。
罗令妤静坐着,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浑身冷汗淋淋,两手冰凉。
她心里慌张,恨不得掉头回花林,跪到6昀面前求他不要揭穿她……可是罗令妤也是贵女出身,她也有自己的骄傲。此时代除去祭拜,大部分时候连面见君王都不必行跪拜之礼。而她竟为了待在6家,要去跪6三郎吗?
灵玉焦急地推一下罗令妤:“女郎到底怎么了?”
罗令妤这呆坐不语、六神无主的样子吓住了侍女。灵玉握住罗令妤冰凉的手,贴到她耳边轻声:“莫非是三郎欺负了您?女郎别怕,我们明日跟老夫人告状,让老夫人为我们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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