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他是我一个人的学生
日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苏郁白穿着雪白的长衫背对着男人坐在方凳上，腰身在丝绦的勾勒下纤细漂亮。
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之中，肩上的长发被慕青寒挽起，修长的指骨穿插在乌发之中。
书桌上放着少年平时常用的发带，慕青寒眼神冷淡，对其看也未看一眼，径直从袖中拿出一根雕工精致的乌木簪子，将苏郁白的满头青丝仔细挽好。
慕青寒收回手指时蹭过苏郁白的耳垂，搭在他的肩膀上，谁都不觉得先生给自己的学生梳头发有什么不对。
男人看着被自己打扮好的少年，面带满意，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温和许多。
“好了，可以起来了。”
他在这边无事，除去静养，更多的时间都花在自己心爱的学生身上。
苏郁白没同意自己接送的诉求，慕青寒也没气馁，顺势邀请他参加晚上的诗会。
现在还是上午，时间不急，至少可以吃完午饭再出门。
男人神色淡然，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但又来的这么早，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郁白并不介意跟慕青寒多待一会儿，他拉住男人的袖子，仰头问道：“你要带我去参加什么诗会？”
每届参加秋闱的秀才不知凡几，这些人很多已经成年，并不全都在书院里上学。
科举并不只考书上的内容，闭门造车必然不可取，不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最起码不能一问三不知。
偶尔约三五好友探讨交流，品茗写诗，也是督促自己进步的一种方式。
前提是不要热血上头，写一些太激进的诗词策论，回头被人举报了。
诗会，赏花会这些，就是比较大型的公众活动了。
如果举办者小有名气，普通人可能还挤不进去，文化人的圈子最讲究小团体。
苏郁白在书院里上课，以前又不住在镇上，同窗私下里想找他小聚都十分困难，和这些东西向来绝缘。
再加上他年纪小，也没有功名在身，人家举办诗会的时候就更不会邀请他了。
要是真有问题，在学校里问老师就好了，苏郁白平时有自己的事要做，也并不热衷于挤进这些文人墨客的圈子。
他脸上的表情好奇又懵懂，不知道慕青寒要带自己去做什么。
“这次的诗会在一家酒楼举办，有人把帖子送到了我那里。
那家酒楼的菜品尚可，可以去尝尝，秋闱在即，你也能看看其他人的水平。”慕青寒淡淡道。
他这样的身份，被邀请过去自然跟其他读书人不一样，既是增加诗会分量的一个招牌，也算是半个评委。
若是谁的诗作能得到慕青寒的一句夸赞，那在文人圈子里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苏郁白不需要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慕青寒单纯就是带小孩去吃饭。
房门打开时被蹲在门口的人惊了一下，苏郁白疑惑的看着蹲在地上的苏绣生，“你待在这里是找我有事吗？布庄今天不忙了？”
前几天两个大侄子跟着老板出去进货，整天看不到人，怎么现在又没事做了。
苏郁白率先推门出来，男人比他高了一个头，还站在门内，眸色冷清，风光霁月，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
苏绣生能什么事，他就是觉得慕青寒待在里面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正常的师生之间有这么亲密吗？
他只听说学生上赶着给老师送礼的，还从来没见过哪个老师主动跑来找学生。
拜师有时候可能比成亲都要重要，你要是生在帝王家，这位老师就是你的第一位同盟。
普通人家也是同理，如果拜到一位好师父，不仅能学到东西，出门在外也能借用他的名声，别人知道你师从名家，也会高看你一眼。
慕青寒出身大家族，能力出众，就算离开京城，在他们这里也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书院山长。
绣娘不认识几个字，也不清楚慕家到底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小七不声不响的拜了一个厉害的先生。
山长已经是书院里地位最高的人了，两人关系好一点，苏郁白读书也能有人照顾，两个家长都很乐意看到慕青寒跟他们家小七走得近。
苏绣生也希望苏郁白能过得好一点，在书院里不要那么辛苦。
可慕青寒到底是不是对他小叔叔好，还有待商酌……
“东家说想弄点其他花样，带着兄长一起去绣庄了，布庄这两天不开门，我在家休息。”
苏绣生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装模作样道：“我出门买了点水果，想问问你们吃不吃。”
东家带着苏绣河去绣庄看花样？大侄子现在居然这么受重用吗？
苏郁白恍然间想起，苏绣河在这方面好像确实很有天分，穿烂的衣服他自己缝缝补补又能改出一件新的来。
看到两人出来，苏绣生也没必要继续蹲在这里了，顶着男人冷淡的目光随便跟苏郁白聊了两句，转身跑回前面的店里帮忙。
听到身后的门板传来细微声响，苏郁白回头看过去。
慕青寒长身玉立，单手扶着门框，俊美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
苏郁白沉默半晌，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道：“你的腿是不是再抖？”
慕青寒：“……”
他无声握住少年的手指，眼神平静的垂眸。
身体还没好，站太久，腿麻了。
苏郁白搬来两个小马扎放在天井边上，他们一人坐一个。
慕青寒倒也没嫌弃，左边是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菜地，右边是被圈起来的小鸡小鸭。
男人通身的气度与这个小院子格格不入，坐在旁边看着苏郁白给小动物们喂食，偏偏又十分怡然自得。
日光倾斜，整座小院子被阳光铺满，慕青寒从未觉得自己的内心平静。
他在这待着苏家人都不太自在，吃完中午饭苏郁白就跟着自己名义上的老师出去了。
慕青寒的轮椅还放在马车上，苏郁白看着他慢吞吞的攀上马车，坐回轮椅后似乎还长出了一口气。
“……”
要不要这么拼？
每到书院放旬假，也正好是镇上的大集，四面八方的人过来赶集，到了下午都很热闹。
慕青寒有心想带苏郁白下去看看，少年却摇了摇头，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
“我们先回书院里休息一会吧，下午你陪我看书，晚上再出门。”
“……”慕青寒看着依偎过来的小孩，指尖动了动，微微颔首，低声道：“好。”
那座种满青竹的庭院苏郁白来过许多回，已经十分熟悉，都不用人引路，他推着男人身下的机关椅没一会儿就到了。
慕青寒在庭院里专门留了一间房给苏郁白用，不知不觉间已经添置了许多生活用品，每日都有人打扫，进去就能睡。
墨白送来热水，不曾在房间内多做停留，低眉顺眼的迅速退出去。
合上门缝前，他看见慕青寒半蹲在床前，长袍曳地，将一双棉鞋放在少年脚边。
……
街边摆摊的小贩陆陆续续离开，酒楼门口却依旧挂着大红灯笼，楼内客人络绎不绝，灯火通明。
今日酒楼里客人和平时大不相同，多是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气质文雅，风度翩翩。
主事人财大气粗，包下了整个酒楼，邀请一众文人聚集在此处，以诗会友。
苏郁白坐在二楼，面前有帘幕挡着，既能欣赏江上的渔火，又能听见楼下的热闹。
慕青寒平日里深居简出，大家想见他一面十分不容易，底下好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都想要在诗会上一展风采。
就算攀不上慕家，得到一两句指点也是好的啊。
他本人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只专心帮少年布菜，从头到尾都没有评点的意思。
苏郁白倒是听了一点，总体来说其实还行，这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两个出色的，但是也不能算惊艳。
他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男人也没想跟他讨论，苏郁白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慕青寒动作十分自然的帮少年擦去嘴角汤汁，墨白站在角落里看地板，假装自己不存在。
等吃到差不多的时候，主事人终于有点坐不住，想请他给大家出个题目。
众人看不清男人的身影，只知道帘幕后不止坐了一个人，抓耳挠腮的十分好奇那人是谁。
片刻后，一名侍从模样的人将帘子挽起，大家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头戴乌木发簪的陌生少年衣着朴素，面容却十分精致，他单手撑着下巴眼眸低垂，神色惫懒。
慕青寒推开身后的窗户，苏郁白的目光也顺着看过去，将一众神色各异的人抛在脑后。
男人缓缓抬眸，将众人扫视了一圈，疏离的声音低沉冷淡道：“江上夜景正好，诸位不如就用渔火作诗一首。”
主事人是位家境不错的富家子弟，慕家还没离开这里时和他祖上也算有点交情。
他忍了忍，实在太过好奇，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慕山长，您身边这位小公子是？”
慕青寒：“是我的学生。”
那人恍然大悟，“是还在书院里读书的学生吗？”
慕青寒瞥他一眼，眸色浅淡，有点冷。
“他是我一个人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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