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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5断药


  夜色渐浓。

  院子里,一灰一白两头鹰正在嬉戏玩耍,一会儿停在枝头互相啄着羽毛,一会儿又在天空盘旋嬉戏。

  寒羽还是一头刚刚展翅的雏鹰,当然飞不过小灰,小灰只要随便一个振翅,就可以轻松地追上寒羽,它显然是在故意让着寒羽,两头鹰一时远,又一时近。

  南宫玥裹着斗篷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巴掌小脸还是有些苍白。

  看着窗外的小灰和寒羽,她的心情就明快开朗不少,笑道:“没想到寒羽这么快就学会飞了……”南宫玥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当初寒羽刚被捡到时的样子,小小的一团,就跟小灰小时候一样。

  一旁,坐在一把小杌子上的萧奕捧着一个青瓷大碗呼呼地对着碗口吹着,然后笑了:“臭丫头,药可以喝了!”

  他把手中盛了大半碗褐色药汁的青瓷碗递到了南宫玥的手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喝完,又熟练地给她嘴里塞了颗糖。

  “簌簌……”

  小灰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准确地停在了窗槛上,歪着脑袋看着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南宫玥,仿佛在问,你没事吧?

  南宫玥对着它浅浅地一笑。

  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穿了一件青蓝色褙子的百卉快步进了内室,走到二人面前,屈膝禀道:“世子爷,世子妃,朱管家派人来传话说,人抓到了!”

  内室中,静了一静,只听窗外的寒羽发出稚嫩的鹰啼,展翅飞了过来,在小灰的身旁落下了。

  萧奕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淡淡道:“让朱兴把她带下去。”

  他这句话听着再寻常不过,每个字听似都没什么异常,但是,无论是南宫玥,还是百卉,都心知肚明,萧奕的这句话只是表面的意思罢了。

  这“顾姑娘”能被派到百越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显然受过严苛的训练,不可能的轻易交代出一切。不过,朱兴在军中多年,自有手段撬开一个人的嘴。

  萧奕的嘴角勾出一个抹似笑非笑。

  “是,世子爷。”百卉恭声应道,跟着就利索地退下了,很快,内室中就只剩下了一串串珠链晃荡的声音。

  从头到尾,倚在美人榻上的南宫玥一句话也没有说,由着萧奕处置。

  “臭丫头,”萧奕看向南宫玥,正色道,“你该回榻上休息了。”

  她重病未愈,不能劳累,更不能吹风,但是从昨日起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也委实把他的臭丫头闷坏了,所以适才他才同意趁着喝药的一会儿工夫,把她抱到美人榻放放风,也呼吸些新鲜空气。

  南宫玥点了点头,只觉得一股倦意又上来了,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瞧着她小小的身子缩在斗篷里看来如此娇小、柔弱,萧奕心中一颤,丝丝怜惜蔓延开来,交织成一张大网。

  他站起身来,轻松地将南宫玥自美人榻上抱起,放到了内室另一头的床榻上,替她解下斗篷,又扶着她躺下,盖好锦被……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如此认真、小心,仿佛他是在处理军国大事似的。

  南宫玥好似一个娇贵的搪瓷娃娃般由着他摆弄,她当然抗议过,可是萧奕不理会,还戏言地问她是不是不满意“奕儿”的服侍?

  他说得戏谑,但是南宫玥却感受到了他心底的自责,阿奕是在责怪他自己没照顾好她吧?

  于是,南宫玥就由着他了。

  这才短短一日,这位金贵的世子爷已经把“奕儿”这个角色扮得像模像样了。

  想着,南宫玥的乌黑的眸子中就盛满了盈盈笑意,越来越浓,一眨不眨地看着替她掖着被角的萧奕。

  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她们相濡以沫,携手到老。

  萧奕在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记,轻声说:“臭丫头,快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他会陪着他的,永远,永远……

  停在窗槛上的小灰好奇地看着两个主人,然后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寒羽,想也不想地在寒羽的额心上轻啄了一下。

  可怜的寒羽发出委屈的叫声,一脸疑惑地看着小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它拍了拍翅膀,往空中飞走了……

  小灰直觉地振翅追了过去,等萧奕循声看来时,便只见两鹰的背影,他疑惑地耸了耸肩,没有放在心中,而南宫玥已经闭上了眼睛。

  夜渐渐地深了,唯有夜空中的银月和繁星彻夜不眠。

  直到鸡鸣声响起,破晓的第一道光芒照亮了东边的天空,从南疆到遥远的王都都是亦然……

  早朝后,咏阳大长公主就随着皇帝一起来了凤鸾宫。

  此刻,凤鸾宫服侍的人大都被遣退了,只留下了几个皇后的亲信在里头侍候着。

  坐在下首的一把圈椅上的咏阳抿了口茶,放下茶盅后,关心地问道:“皇后,小五最近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道:“本宫在此替小五谢过皇姑母关心,小五的精神好多了,如今平时也能稍稍读上会儿书,比之前好多了。”

  眼看着韩凌樊渐渐地恢复了过来,压在皇后心头的巨石总算是放下了些许。

  咏阳抚了抚衣袖后,又问道:“皇后,小五是否还在服用奎琅献上的五和膏?”

  皇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应了一声。

  与皇后隔案而坐的皇帝眸中闪过一道异芒,却没有说什么。

  咏阳皱了皱眉,沉声道:“皇上,皇后,恕我直言,百越人素来阴险狡诈,口腹蜜剑。”咏阳年轻的时候,曾是南疆军麾下一员将领,也与百越交过数次手,百越的品性卑劣,诡计多端,反水之事亦没有少作……“依我之见,皇上、皇后还是别过于轻信于他为好!”

  皇帝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玉扳指,想起自己前几天收到的一封八百里加急……

  “皇祖母,”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朕在初五那日收到了淮君派人从骆越城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中提及他们在骆越城时,偶尔得知林老神医正云游至此,就请他瞧了一下五和膏,林老神医怀疑五和膏很有可能具有致瘾性。”

  皇帝说话的同时,皇后脸色微白,眉宇紧锁。

  咏阳面色一凝,林净尘是南宫玥和南宫昕的外祖父,又是天下第一神医,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是有其道理的。

  “皇上,皇后,”咏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郑重地说道,“如此说来,这五和膏的确不应该再让小五继续服用了。”

  皇后眸光一暗,神色黯然。

  韩淮君既是皇帝的亲侄儿,又是皇后的侄女婿,跟皇家的关系分比寻常,他说的话,帝后自然没有当耳边风。

  皇上一收到信,就把此事与皇后说了,然后皇帝就试着给韩凌樊停药……

  可是,这药不能停啊!

  皇后咬了咬牙道:“皇姑母,小五不过才停了一天药,头痛症就再次复发,头疼欲裂,倒在地上打滚……本宫,本宫看着实在不忍心。”说着,皇后的脑海中浮现当时韩凌樊痛苦地浑身发抖、向她祈求五和膏的样子。看着儿子遭受如此折磨,皇后恨不得替他受下。

  皇后闭了闭眼,眼前浮现一层薄雾。

  可是,她能做的,也只有继续给韩樊凌服用五和膏,以缓解他的头痛症。

  等以后吧。

  等以后小五脑中的淤血化开,头痛症好了,再来断那五和膏便是。

  皇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皇后定了定神,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说道:“而且,皇姑母,淮君在信中也提了,林老神医只是拿了老鼠做了试验,发现老鼠出现成瘾的症状,可是老鼠怎么能跟人相提并论,就连林老神医也说了,暂时还无法确认人体会不会对五和膏成瘾……再者,林老神医此刻远在南疆,这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林老神医没见过小五现在的状况,恐怕也不能下定论。”

  咏阳当然明白皇后心中的种种顾忌,却无法赞同,摇了摇头道:“皇后,就算小五现在可以因为五和膏获得一时的平和,可是如果这五和膏确实有致瘾性,再这样持续服用下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更何况,小五可是大裕未来的储君,若是真的对这百越秘药上了瘾,那岂不是……

  有些道理皇后如何不明白,她半垂首避开了咏阳的目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也只是希望韩凌樊能好受一点,也唯有铤而走险了。

  咏阳面色凝重地看向皇帝,道:“皇上,你的意思呢?”

  皇帝面露犹豫,缓缓道:“皇姑母,谨慎点是不错,但是皇后所言亦是有理。朕想过了,不如这样?等淮君将五和膏带到之后,朕立刻就派太医院的人去仔细试验一下。若真像林老神医说的那样,再断也不迟。”天牢之中多的是死囚,挑几个做下试验就是了,对于皇帝,这事再简单那不过。

  咏阳心中叹气,她就怕到时候,已经晚了。

  咏阳知道这个皇帝侄儿的性子一向优柔寡断,左右摇摆不定,现在自己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既然皇帝和皇后都是坚持己见,咏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正打算起身告辞,就听殿外有小內侍来报说,五皇子殿下求见。

  一听韩凌樊来了,皇后脸上一喜,连忙让小內侍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袭金黄色锦袍的韩凌樊不疾不徐地走进正殿内,他看来眉眼含笑,仍旧如同往日般温文儒雅,俊逸斯文。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韩凌樊身上,皇后面上的笑意更浓,而咏阳却是眉宇深锁。

  很明显,韩凌樊明显比前几日见到时,又消瘦了一些,眼窝都瘦得微微凹了进去,目光黯淡,面色也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小五这孩子也是命运多舛,咏阳心里有些复杂。

  韩凌樊已经走到殿中,恭敬地先对着帝后见了礼,之后,他又朝咏阳走近一步,作揖道:“见过皇姑祖母!皇姑祖母近来可安好?”

  咏阳抬了抬手,道:“免礼。”

  咏阳沉吟一下,但终究还是道:“小五,你可愿听姑祖母一句劝??”

  “不知皇姑祖母有何要交代小五的?”

  韩凌樊神情恭敬,行事有度,乍一看与往昔也没什么差别,可是咏阳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小五,”咏阳神情温和地谆谆劝道,“俗语说的好,‘是药三分毒’。你听姑祖母一句劝,这五和膏,能不用还是别用的好;若是实在忍不了,也不要多服。”

  韩凌樊怔了怔,没想到咏阳会给他说这个。他眉眼一动,忽然想起几日前,母后试图给他断药的事,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虽然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但韩凌樊还是恭顺地应了一声:“多谢皇姑祖母的提醒。侄孙省得。”

  咏阳微微颔首,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要看韩凌樊自己的选择和意志了……

  咏阳起身告辞了,离宫回府,一路上,心事重重。

  她才一下朱轮车,候在二门处的唐嬷嬷就迎了上来,喜气洋洋地福了福身,道:“殿下,三少爷刚才来信了!”

  “鹤哥儿来信了!?”咏阳喜形于色,原本心头的那点阴云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轻快了不少。

  “是啊,殿下。”唐嬷嬷喜笑颜开地说着,搀着咏阳往五福堂走去,“半个时辰前,驿使刚把信送来的。”

  待两人进屋后,唐嬷嬷就把那封信呈给了咏阳,屋子里服侍的丫鬟赶忙给咏阳上茶。

  咏阳快速地展开了那张薄薄的绢纸,才扫了一眼,就是眉尾一扬,面露诧色,然后又快速地往下看去,嘴角越扬越高……

  一旁的唐嬷嬷一直在观察着咏阳的神色,一看就知道信里说的是好消息,便道:“殿下,可是三少爷又打了胜仗,立下军功了?”

  咏阳神秘地笑了笑,心情大好地说道:“是双喜临门!”

  说着,咏阳忍不住再次朝手中的信函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齐王府的霞姐儿居然没死,反而与自己的孙儿在南疆相遇成就了一段姻缘。

  这难道就是千里烟缘一线牵?!

  韩绮霞既然认林净尘为外祖父,那么阿奕和玥儿必然也知道她诈死的事,还有淮君也是,对了,还有六娘,她们总在一起玩,六娘定然也是知道此事的!

  这些孩子……

  咏阳失笑地勾了勾唇角,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没想到这几个小辈,居然把这事瞒得如此滴水不漏,连她和六娘上次去南疆时,都没吐露半句口风。六娘是真的长大了!

  唐嬷嬷难得见咏阳心情如此好,凑趣道:“那奴婢就贺喜殿下了。”心里暗暗思量着:如果说立下军功是一喜,那另一喜是什么?难道说是三少爷的婚事有找落了?

  唐嬷嬷想着也更欢喜了。

  咏阳含笑吩咐道:“来人,去把大夫人请来。”

  一个小丫鬟福身领命,赶紧下去请人了。

  不一会儿,穿了一件靛蓝色掐丝云锦褙子的傅大夫人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她作为当家主母,当然听说了有驿使过来送信的事,也猜到这封来自南疆的信肯定是傅云鹤那个没良心的混小子寄来的,偏偏信是指名送给咏阳的,傅大夫人也不好半道去截。

  刚才她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来五福堂探探口风,谁想咏阳派来的人就到了。

  “母亲,”傅大夫人一看咏阳的脸色不错,就知道是好消息,心下一松,恭敬地行了礼,然后笑道,“儿媳听说南疆那边来信了……”

  “是鹤哥儿来的信。”咏阳笑容满面地说道,“是喜事!”

  果然!傅大夫人闻言喜形于色,可是下一瞬她就被咏阳的话给惊住了:“老大媳妇,鹤哥儿信中一来是说了自己大胜而归;二来,也是为了禀告他的婚事……”

  婚事?!傅大夫人傻傻地眨了眨眼,意识到咏阳的用词有些奇怪。这儿女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咏阳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当初,鹤哥儿去南疆前,我就应了他,如果他自己争气,能给自己挣下一份前程,他的婚事就由他自个儿作主。这次,鹤哥儿在信中说她在南疆结识了一位姑娘,说要娶那姑娘为妻。”

  这不是私相授受吗?傅夫人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这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就脱口而出了。

  偏偏是自己的儿子……

  咏阳如何看不出傅大夫人心中的纠结,面色一正,用严正的语气提醒道:“老大媳妇,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也不用多管,准备好东西前去提亲就是了。”

  傅大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有些委屈:她儿子的婚事,她竟然连置喙一句的权利也没有了?

  可是再想到如今六娘和阿昕也好好的……

  傅大夫人心中叹气,儿大不由娘啊!以儿子的眼光总不至于看上一个村妇吧?

  想了想后,傅大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儿媳既然要提亲,总该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吧?”

  咏阳淡淡地瞥了傅大夫人一眼,道:“放心,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配得上鹤哥儿。那姑娘是玥儿的表姐,林老神医家的姑娘。”

  林家的姑娘啊?傅大夫人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说来,林家只是医药世家,并无官身,以那林姑娘的身份如何配的起公主府!

  但是林姑娘是南宫玥的表姐,南宫玥是日后的镇南王妃,鹤哥儿如今跟着萧奕,这门亲事显然能拉近鹤哥儿和镇南王府之间的关系,对鹤哥儿的前程应该是好的……

  可是,那姑娘出身委实还是太低了,只怕委屈了自家的鹤哥儿……

  一时间,傅大夫人纠结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干练的青衣丫鬟步履匆匆地进来了,对着两位主子屈膝行礼后,就走到咏阳身边,附耳小声地说了一句:“殿下,奴婢刚才收到飞鸽传书,说是韩大公子他们已经到了松胜镇。”

  咏阳眉头一动,若有所思,松胜镇距离王都也就四天左右的路程。

  也许自己可以派一个人去暗中和韩淮君会和,在他进王都以前,先好好地问一下五和膏的事……

  咏阳悄声对着那青衣丫鬟吩咐了一句,那丫鬟便下去了……

  ……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松胜镇,韩淮君、摆衣一行人刚进了驿站。本来他们只是来驿站用一顿便饭的,可是这马车在驿站门口才停稳,洛娜就来传摆衣的话给韩淮君,说摆衣身子不适,没法继续赶路。

  于是,韩淮君下令,在这驿站中小憩一日,明早再继续启程。

  男人们都在一楼的大堂用午膳,唯有脸上蒙着白纱的摆衣和洛娜一起一前一后地上了二楼的一间上房。

  洛娜“吱”一声关上了房门,正想询问摆衣哪里不适,转身的时候,却见摆衣的身子痛苦的抽搐着,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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